你说什么?”易尚书的声音陡然拔高,竟激动得破了音,
“你说老六……他忘了以前的事?”
话音还未落地,他的目光先如钉子般钉在柳姨娘与易安身上,
随即猛地侧过头,又重重看向柳璇,眼底翻涌的情绪晦暗不明,辨不出是惊是疑……
“父亲。”易安的声音带着几分怯怯的忐忑,小心翼翼地开口,
“姨娘说的没错,孩儿……孩儿当真忘了这一个多月的事。
脑子里就只记得陪大哥他们去马场,从马上摔下来的那一刻,
除此之外,竟是半分印象也无了……”
易安说罢,满室俱静……
易尚书脸上的匪夷所思尚未褪去,在座众人——除了柳璇,竟都同他一般,个个瞪大了眼,
满脸难以置信地望着易安,仿佛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
而,柳小娘,先是目光在易安与柳姨娘之间来回逡巡,带着几分探究,随即转头望向主位。
恰在此时,主位上的柳璇也抬了眸,眼皮微阖间,若有似无地扫了柳小娘一眼……
她旋即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这幕,神情淡漠得如同局外看客,
仿佛厅中这场惊乱,从头到尾都与她毫不相干……
“所以,这便是你抗拒入赘的缘由?”
易尚书眉峰微蹙,目光在他脸上逡巡片刻,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
“莫非,你当真忘了这些时日的事情,忘了与将军府大小姐相处的点滴不成……”
“父亲,便是孩儿忘了过往种种,也断不会应下这入赘之事。”
易安字字铿锵“这般行径,于我而言,如剜心剔骨般折辱男子尊严——
我岂能自折傲骨,做那摇尾乞怜之徒?”
他喉结微动,目光扫过周遭,语气更添几分决绝,
“再者,与将军府大小姐的点滴算得什么?我不愿入赘,这是铁打的事实……”
话音落定,殿内霎时静得落针可闻。
下一瞬间,各式目光便如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向他——
有不屑,有嘲弄,有愤恨,那目光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似要将一刀一刀他凌迟……
易尚书闻言,眸底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暗光,像是窥破了什么隐秘,
忽然牵起唇角,漾开一抹意味不明的轻笑。
“老六,”他慢悠悠开口,尾音拖得有些长,带着几分探究,
“你当真是铁了心不愿入赘将军府……
你就真的一点也不在乎这些时日与大小姐积攒的情谊?
就不怕往后想起来——后悔……”
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引诱:“若你当真不愿,为父……倒还真能为你寻一条别样的出路。”
“父亲,孩儿不愿……”易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却字字如被寒铁淬过,透着不容置喙的决绝……
众人闻言,脸上的神色愈发耐人寻味。
方才还凝固在易安身上的目光,此刻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在他与易尚书之间来回游移……
易尚书的目光忽然转向柳璇,那眼神里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像是掂量着什么筹码,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试探:“夫人,近日瞧着你与老六走得倒是亲近。”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声音里添了几分刻意的温和:“不若由为夫做主,让易安过继到你名下如何?”
“你也清楚,”他慢悠悠地补充,目光扫过众人,似在强调这其中的关节,
“唯有这般,才能让他彻底摆脱入赘的事。
毕竟,尚书府的嫡子,自然无需做那入赘的营生。夫人觉得,此事可行么……”
一番话看似商量,字里行间却透着算计——既堵死了易安“入赘”的借口,
又将难题抛给了柳璇,满殿目光霎时齐刷刷聚在她身上,等着看这场戏如何收场……
柳璇嗤笑一声,嘴角扬起的弧度里裹着刺骨的讥讽:“老爷这算盘打得可真够精妙,连我这儿都算计上了……”
她侧过脸,眼尾斜斜扫向易尚书,那眼神里的轻蔑毫不掩饰:
“怎么,我与老六多说几句话,便碍着你了?就要把他过继到我名下做嫡子?”
话音陡然转厉,带着几分无所谓的凉薄嘲讽:
“老爷莫不是忘了,我名下的嫡子还少吗?
宠妾的、通房的,过继来的有多少个,难道多到让你记不清了……”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易安,那眼神淡淡扫过,不辨喜怒,
随即又落回易尚书身上,语气里满是嘲讽:“你想让易安过继到我名下,可曾问过老六自己愿不愿意?
又问过我名下那些嫡子答不答应?他们肯不肯凭空多出个‘兄弟’来分薄一切……”
最后几个字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喙的冷硬:“老爷做事前,还是先掂量掂量,三思而后行吧……”
易尚书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被当众驳了面子,
胸腔里的火气“噌”地窜了上来,声音陡然沉了几分,带着被冒犯的恼怒:
“柳璇!你别忘了,这尚书府里,老夫才是说一不二的话事人!”
柳璇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指尖漫不经心地抚过腕间的玉镯,
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那笑意却半点没达眼底:“哦?话事人又如何……”
她终于抬眼,目光凉凉地扫过去,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挑衅:
“难不成,老爷还想因为这点事,对我动手不成……
若——真是如此……那我拭目以待……”
“母亲,父亲也是为了孩儿的事才与您商议,反倒惹得母亲不快,还望母亲莫要气恼。”
易安垂眸敛目,语气里带着几分恳挚对着柳璇又道,“孩儿自是愿意的——愿意过继到母亲名下……”
说罢,他对着那几位嫡子深深一揖,声音里因紧张而泛起微颤,却仍强撑着平稳:
“几位兄长,你们大可放心。”他重复着,指尖在袖中悄悄攥紧,
“你们也知晓,我自小身体羸弱,往后生死尚且没个定数,又怎会与几位兄长争夺什么……”
“你们所担心的事,永远不会发生。”他抬眼时,眸底似蒙着一层薄雾,看不清真切情绪,
“我所求的,不过是能安生度过剩下的岁月,仅此而已……”
这番话听似不卑不亢,既剖白了心迹,又明晃晃摆出了退让的姿态。
可落在几位嫡子耳中,却变了滋味——“生死没个定数”像是无声的诅咒,
暗指着他们这些康健的兄长反倒可能不及他长久;
“不与争夺”更像欲擒故纵的铺垫,谁不知这病秧子最擅用柔弱误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