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昭瑶沉思片刻,对祖母说道:“祖母,为了避免后续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我现在得立刻去一趟御史府,找阿鸢说清有些事的原委……。
我眼下要做的那些物件,原是和阿鸢与易安合谋着为开火锅膳食准备的。
可如今这个易安,分明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易安,所以,这些事只能先搁一搁了。
至于他提的那些种子,我暂且按他说的去培育,结果如何,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说罢,她起身向老夫人与司徒夫人行过礼,转身便要离开。
“姐姐,不带我吗?”司徒昭月急忙喊住她。
司徒昭瑶回头,柔声道:“月月,这次怕是不能带你去,事情有些复杂。
等姐姐回来,就带你去集市,好不好?”
话音未落,她不等司徒昭月再开口,已转身匆匆往门外走去……
而,尚书府这边——柳姨娘以熬药为借口离开易安的房间后,便像个失了魂的行尸走肉般,在府中漫无目的地游走。
脚下的路该通向何处,她不知道;
心里翻涌的究竟是些什么滋味,她也说不清,
只凭着一股下意识的本能,一步一步往前挪着。
“柳姨娘,您来找夫人有何事?”
一个丫鬟的声音突然撞进耳中,生生拽回了她空洞的神识。
柳姨娘猛地回神,才惊觉自己竟不知不觉走柳璇的“无院”门口。
她定了定神,深呼一口气,压下喉头的涩意,轻声应道:“我找夫人有些事。”
丫鬟连忙侧身让开,恭敬地说了声:“姨娘请。”
此时的柳璇正坐在凉亭里,像尊失了魂的雕塑,望着外面的天空出神。
丫鬟那声问话同样拽回了她飘远的神识,
她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柳姨娘身上,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开口问道:“怎么?老六那边没事了?你这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想不通?”
柳姨娘眼神直勾勾地看了柳璇一眼,没说一个字,
径自走到凉亭里坐下,就那么一言不发地坐着,
像尊没有灵魂的石像,浑身散发着孤寂、悲伤……。
柳璇见她这副模样,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几分探究:
“老六回来了,你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魂不守舍的?还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顿了顿,眉峰微蹙,“莫非其中出了什么岔子?
还是老六说了什么让你难以接受的话?不然亲儿子平安回来,你该是喜不自胜才对,怎会是这副模样……”
柳姨娘望着天边那片飘得极慢的云,声音轻得像风中颤颤巍巍的蛛丝,
分不清是在对自己低语,还是说给亭中之人听:
“是啊,按理说安儿回来了,我这个做母亲的,本该喜不自胜才对……
可心里头,偏像被剜去了一块,空落落的发慌。”
她顿了顿,眼尾泛起一层湿意,又接着说:“昨天的安儿,他告诉我我说,等时机到了带我去游山玩水,
去看外面的云,说要自由自在地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可今天呢?他竟说,女子嫁人了,就该以夫家为重,以夫君为先,
游山玩水是抛头露面,不合规矩,该守着妇道好好伺候夫君才是……”
“还有……”柳姨娘的声音发了颤,“昨天易安曾问我,心里头谁最要紧。
我说自然是他。可他当时就望着我,说‘娘,您错了?您觉得不爱我会难受,
可您有没有想过,当您第一个爱的不是自己时,您的身体会不会难过?
这具身体里的灵魂,连自己都不爱,又凭什么指望别人来爱这副皮囊?您没想过它该多委屈吗?’
他还说,‘娘,您先好好爱自己,才是最要紧的,明白吗?’”
说到这儿,她猛地吸了口气,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喉咙:
“可今天的他,却告诉我,要我事事以他们为主,
自己的所想所念都该抛掉,连有那样的念头都是错的……”
柳姨娘的声音忽然发紧,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袖口:
“昨天之前的安儿,何曾舍得我受半分委屈?
他总说这府里腌臜,拼了命想带我走,
哪怕被世人戳脊梁骨,背上千古骂名,哪怕受那剔骨般的羞辱,也非要护着我逃出去。”
风卷着几片落叶掠过亭角,她喉间滚了滚,声音里浸了些说不清的寒意:
“可今天的他呢?他竟让我去求老爷——求老爷别让他入赘。
说什么七尺男儿,入赘是折辱,失了气节,怕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最后几个字说得又轻又涩,像嚼着碎玻璃,
“昨天的安儿最恨这府里的规矩体面,而——今天的安儿倒把这些看得比什么都重了……”
“他还说……只要能不去入赘,他愿意为老爷做任何事,什么都愿意……”
柳姨娘的声音越来越低,尾音像被风吹断的丝线,轻飘飘地落下来。
话音刚落,一行清泪已顺着她的脸颊滑落,砸在了衣衫里,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她自己却浑然未觉,只望着广阔的天空,眼神空得像被秋雨洗过的天……
柳璇见她泪落不止,眉宇间拢起几分挂念,语气里带了点压不住的涩意,
像是在劝她,又像是在劝自己:“有些事既然已经不是原本模样,就存进心底吧,权当是份念想,给自个儿留个慰藉。”
她顿了顿,也同柳姨娘般看着院落外的天空,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木头:
“都成了往事的东西,再纠结,再难接受,又能如何?
不如当它是场好可遇不可求的美梦——
梦里头,昨天的安儿还记着对我们的承诺,我们也应了对他的承若,
随他离开了这四方院墙,去天地间游荡了……”
说到最后那句,她喉结动了动,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只余下亭外的风,卷着落叶沙沙地响。
柳姨娘低下头,目光落在腕间那只温润的桃木镯上,唇边牵起一抹比哭还淡的笑,
声音轻得像叹息:“是呀,就当是一场美梦吧。”
她抬手抚上那只镯子,指腹摩挲着上面浅浅的刻痕,
那触感熟悉得让人心头发紧:“这镯子还是易安送我的。
记得当时他捧着过来,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说‘娘亲,这是我让匠人当面刻的,上面有九字真言呢’。”
“他说桃木能辟邪,配上九字真言更灵验,”
说到这儿,一滴泪恰好落在镯身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却像没看见,只顾着喃喃道,
“东西不贵重,可他说,希望它能替我辟邪、挡不干净的东西……”
最后几个字被泪水泡得发黏,粘在舌尖,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