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安踏入柳姨娘房中,直言不讳道:“娘亲,我想见采莲。”
柳姨娘望着他,眉宇间凝着几分忧虑,
语气里带着迟疑:“安儿,你当真想好了?可知该如何面对采莲?”
“娘亲,我不知该如何面对采莲,”易安声音轻缓,却透着不容动摇的意味,
“可我不能因为没想好,就一直躲下去。
很多事不能因为我的意愿,而去计算该与不该;
而,我要做的是去面对、承认、接受、承担。这才是最要紧的……”
柳姨娘瞧着易安那股执拗劲儿,终究松了口:
“既如此,便依着你的心意去做吧。
采莲在左厢房。”说罢,转身便要往外走。
易安忙侧身拦住,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慌:“娘亲,您这是要去哪儿?”
柳姨娘头也没回,脚步不停,语气却带着点刻意的淡:“去找你母亲。
怎么,难不成还想让我陪着?”她顿了顿,尾音微微扬起,
“方才是谁说的,要自己承担,自己接受,自己面对?既如此,便自己去吧。”
话音未落,人已转出了门去。
易安望着空荡荡的门口,轻轻吁了口气,指尖微微发紧。
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转身朝着左厢房的方向走去。
易安推开左厢房的门时,正见采莲坐在门檐下看书,她垂首的模样倒像幅静画。
易安攥了攥袖角,深吸一口气,声音轻得像怕惊散了什么:“采莲。”
看书的人猛地抬头,见是他,慌忙起身屈膝行礼,声音里还带着被恐慌:“奴婢见过六公子。”
“采莲,是我。”易安望着她,语气里藏着几分恳切。
采莲猛地抬眼,眼眶霎时红透,竟忘了规矩,直愣愣地盯着他过了片刻后:“你来做什么?”
易安被她问得一窒,嘴唇动了动,半天只挤出一句:“我来看看你。”
“小少爷看我什么?”采莲的声音陡然发紧,目光里翻涌着说不清的情绪,
“既然不知说什么,不如我替你说——你是来道歉的?为你的所作所为,还是为你变成了另一个人?”
易安惊得后退半步,眼底满是错愕:“采莲,你……你都知道了?”
采莲忽然低笑一声,笑声里裹着涩意:“小少爷想说什么?说我不该知道?还是觉得我太直白了?”
她抬手指了指自己,声音陡然拔高,“别忘了,我和公子从小一起长大!
他从小到大是什么模样,我闭着眼都能描摹出来,你觉得你能瞒过我?”
易安被她说得哑口无言,缓缓低下头,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采莲,对不起。
我知道……一句对不起改变不了什么,可除了这个,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让你开心……”
“开心?”采莲像是被戳中了痛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顺着脸颊砸在衣襟上,
“小少爷,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让人又爱又恨?
你的出现,把我从前的日子、所有的念想都搅乱了!
是你告诉我,生而为奴不是我的错,是这世道逼的;
是你告诉我,我可以有不一样的将来,男女之情从来不是女子的全部……”
是你告诉我,你对我从无男女之情,让我断了那些非分之想。可结果呢?”
采莲的声音发颤,眼泪却已止住,只剩眼底一片猩红,
“你说的那些话,我信了,我照着你描摹的样子去活——
我学着不认命,学着想将来,学着不把男女情爱当全部。
可你呢?一声不吭就消失了。
最后公子回来了,他却那样折辱我、轻贱我……”
她猛地攥紧了手里的书卷,指节泛白:
“你说,我该恨谁?恨你?恨公子?还是恨我自己?
恨我竟真信了你的话,痴心妄想忘了自己生而为奴?”
“采莲,不是这样的……”易安急得往前一步,声音里满是慌乱。
“不是这样,那是怎样?”采莲抬眼逼视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小少爷今日来,到底想说什么?其实你自己也不知道吧?
你不过是凭着那点所谓的担当、责任,才站在这里的,对吗?”
易安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只能紧紧抿着唇。
采莲看着他这副模样,眼眸里忽然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语气却缓了下来:
“少爷若真盼着我心里好过,那我不论说什么,少爷都会答应吗?”
“会!”易安忙不迭点头,语气恳切,“采莲,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竭尽全力。”
采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意却未达眼底:“那好啊,少爷,我要你娶我,做你的正妻。”
这话像一记重锤砸在易安头上,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半天回不过神来。
采莲见他这副模样,笑意更深了些:“怎么?方才不是说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吗?”
易安猛地回神,定定地看着她,沉默片刻,声音带着一丝艰涩:“好,我可以娶你。但不是现在,等我……”
“不必了。”采莲打断他,又嗤笑一声,“你看,你就是这样,让人又爱又恨。”
她转过身,重新坐回门檐下,低头翻着书页,声音淡得像风,“你走吧。”
“采莲,我没骗你,我是真心……”
“可我并不想嫁你。”采莲头也没抬,语气平静无波,
“方才不过是戏言罢了。”她顿了顿,补充道,“况且,对我动手的人不是你,不是吗?
你们虽共用一具躯体,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这点我分得清。”
她翻过一页书,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知道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回去吧。”
易安站在原地,看着她垂首看书的背影,那背影单薄,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疏离。
他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缓缓退出了左厢房。
采莲望着离去的易安,轻声呢喃道:“小公子,你的未来更是无限可能,
你不应该为了所谓的责任担当,就禁锢自己,不是吗?
我很期待你对夫人和姨娘说的那些话,因为我也想去看看。所以我很期待……”
说罢,便抬头看着院外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