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隐心中猛地一紧,知道戏肉来了,真正的下马威和捆绑策略开始了。他放下酒杯,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后怕与感激交织的复杂神情:“魏王殿下明鉴!王某虽远在边塞,亦深知朝廷水深。此番若非皇后娘娘凤威庇护,魏王殿下鼎力相助,在陛下面前为王某陈情担保,王某焉有今日之安稳?只怕早已……此恩此德,如同再造,王某没齿难忘,结草衔环亦难报答!至于……至于那位……”他顿了顿,似乎那个名字重若千钧,难以启齿,脸上肌肉微微抽搐,显露出内心的痛苦与挣扎,“王某与那位王尚书之间的陈年旧事,乃是王某平生最大憾事,亦是……亦是王某心中日夜煎熬、难解之死结。每每思之,痛彻心扉,寝食难安,深悔当年之孟浪……”
“憾事?难解之结?痛彻心扉?”李存礼嗤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刻意的、夸张的、仿佛听到了天下最可笑笑话的嘲讽语气,在整个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刺耳,“王太师,你也太过避重就轻,自欺欺人了吧?本王可是听得真真切切,那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旧怨,那是灭门的血海深仇!是不共戴天的死仇!王璟若的生父王直,待你如何?视如己出,委以重任,结果呢?你是怎么回报他的?嘿嘿……”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声意味深长、充满了鄙夷与指控的“嘿嘿”冷笑,和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如同看着一堆秽物般的讥讽表情,比任何直接的、血淋淋的指控都更具杀伤力,更能撕扯人的脸皮和尊严。
殿内顿时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所有陪客的目光,无论是李存礼的心腹,还是那些趋炎附势的官员,都齐刷刷地聚焦在王隐身上。目光中有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有赤裸裸的看戏好奇,也有事不关己的冷漠与麻木。
王隐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一阵红一阵白,屈辱、愤怒、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要让他失控。但他死死咬住牙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强行压制住心头的滔天巨浪与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怒吼,低下头,声音艰涩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丝:“是……是王某当年年轻气盛,利令智昏,犯下……犯下无可挽回之大错……此事,确是王某理亏……罪孽深重……”他不得不承认,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的尊严放在地上任人践踏。
“理亏?罪孽深重?”李存礼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猛地爆发出一阵更加响亮、更加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笑声在空旷而奢华的大殿内回荡,“王太师!我的王太师!你未免也太天真了!在这洛阳城里,尤其是在那位看似病恹恹、实则心思深沉的王尚书面前,‘理亏’两个字,轻飘飘的,能值几个钱?能保得住你的项上人头吗?!”
他猛地收住笑声,身体前倾,凑近王隐,几乎能闻到对方身上那因紧张而散发的汗味,他压低了声音,但那阴冷的声音依旧清晰地传入王隐和附近几人的耳中,如同一条毒蛇缓缓缠绕上猎物的脖颈,吐着冰冷的信子:“你别看他现在一副风吹就倒、躲在府里不敢见人、全靠汤药吊命的鬼样子!可他那些遍布军中、对他死心塌地的旧部呢?那些受过他恩惠、视他如神明的心腹将领呢?谁能保证他这不是在韬光养晦,暂避锋芒?谁又能知道他心里到底在盘算着什么毒计来对付你?父子情深!这杀父之仇,夺基之恨,嘿嘿,怕是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的心!怕是做梦都想着要将你碎尸万段,以告慰他父母在天之灵呢!”
李存礼伸出手,用那戴着翡翠扳指的手指,几乎要戳到王隐的鼻子上,语气充满了威胁与恐吓:“王太师,你如今虽然有了丹书铁券,陛下也金口玉言承诺保你富贵。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在这藏龙卧虎、步步杀机的洛阳城,你若不肯紧紧跟着皇后娘娘和本王,寻一个坚实可靠的靠山……呵呵,只怕哪天夜里,走在路上莫名其妙跌一跤摔死,或者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暴毙而亡,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王璟若那个人,本王与他同朝为官多年,最是了解!看似谦和仁义,实则骨子里最是睚眦必报,心狠手辣!你与他之间,从他逃出定州的那一天起,就早已是不死不休之局!绝无任何转圜的余地!你可要想清楚了!是跟着我们,活下去,享富贵,还是……独自去面对他那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复仇之剑?!”
王隐的额头、鼻尖不断渗出细密的、冰冷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李存礼的话,虽然极其难听,充满了侮辱与恐吓,却像一把冰冷而锋利的匕首,精准无比地剖开了他内心最深沉的、一直不敢直视的恐惧。他之前所有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和侥幸心理,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碾为齑粉。
他抬起头,看向李存礼那双充满了威胁、诱惑以及一种掌控他人生死快意的眼睛,终于彻底明白,自己早已无路可退。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连肩膀都塌陷了下去,用一种近乎嘶哑、带着绝望又带着决绝的声音沉声道:“魏王殿下……金玉良言!如雷贯耳!震聋发聩!点醒了我这梦中之人!王某……王某愚钝,直至今日方才看清局势!王某……王某愿效忠于皇后娘娘与魏王殿下,鞍前马后,唯命是从,绝无二心!只求娘娘与殿下,能念在王某一片赤诚,庇佑王某,度过此劫!王某愿为前驱,万死不辞!”
李存礼看着他脸上那彻底放弃抵抗、如同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般的臣服表情,眼中闪过一丝极其满意的、如同猎人捕获猎物般的光芒。他重新靠回铺着软垫的椅背,拿起酒杯,悠然自得地抿了一口那猩红如血的葡萄酒,仿佛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