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道无声的霹雳在脑中炸响!月理朵的瞳孔骤然缩紧成针尖大小!整个身体瞬间僵硬如石!是它!她指尖无数次描摹过的图腾!是耶律阿保视若生命的佩刀!这把刀本该随着耶律阿保长眠地下,却遗失在了幽州战场...而现在,它竟然出现在王璟若手中!
正是眼前这个男人击伤了她的丈夫,从战场上获得了这柄象征着契丹勇士荣耀的宝刀......这个念头带着血腥的铁锈味,狠狠撞进她的意识!貂裘下的左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断腕处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几乎窒息。一股强烈的冲动让她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
“哐当!”
左袖不经意间扫过矮几,那碗浓黑的药汤应声翻倒,粗陶碗碎裂成数片,墨汁般的药汁在厚毡上迅速洇开,浓烈的苦涩药味瞬间弥漫整个大帐,就像她此刻翻江倒海、痛彻心扉的滋味。
“可敦!”侍从惊呼上前。
帐内契丹贵族们脸色骤变,目光齐刷刷聚焦在王璟若身上,惊疑不定。耶律曷鲁的手立即按上刀柄——作为耶律阿保麾下大将,他怎么可能认不出这柄宝刀?
与此同时,原本静立在王璟若身后的巴图尔和阔阔台拔都向前一步,右手同时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巴图尔阴鸷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四周,阔阔台拔都魁梧的身形如同一座铁塔,让人毫不怀疑,一旦契丹群臣有所异动,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挥刀相向。
王璟若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一手扶着打开的匣盖。他无视了碎裂的药碗和周围剑拔弩张的气氛,只是深深地看着月理朵。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有沉重的过往,有对眼前女人承受痛苦的清晰认知,或许还有一丝极深的、被政治完全掩盖的旧日牵连?他沉默地承受着她目光中汹涌的恨意、锥心的痛楚,以及...在那汹涌情绪深处,一丝连她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更为复杂的情愫。
月理朵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如波涛汹涌。那张苍白的脸上因极致的痛苦和克制而泛起不自然的红潮,像是雪地里绽开的血色梅花。她死死盯着匣中那把熟悉的佩刀——刀鞘上每一道磨损的纹路她都记得,那是耶律阿保常年佩戴留下的痕迹。她又猛地抬眼看向王璟若,琥珀色的眼眸中翻涌着滔天的恨意与痛楚。面对这冰冷的政治算计和刻骨的伤痛,她几乎要嘶吼出声,要将这柄染血的刀狠狠掷回对方脸上。
但是,理智如同冰水浇灌的铁索,一寸寸缠绕住她濒临爆发的杀意。她感受到断腕处传来的剧痛,那痛楚像是一记记重锤,将她濒临崩溃的情绪生生砸回心底。为了耶律阿保留下的基业,为了年幼的皇子,更为了西边那虎视眈眈的鞑靼强敌,她必须咽下这口血!她需要王璟若的支持,需要他身后的唐军,需要这份以丈夫遗物为象征的、冰冷的和平承诺!这个认知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深深刺入她的心脏,却又强迫她保持清醒!
时间在浓烈的药味与沉重的呼吸中凝固。殿内静得可怕,连火盆中木炭爆裂的声响都清晰可闻。契丹重臣们屏息凝神,后唐使团严阵以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柄刀和两位对峙者身上,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实质。
终于,月理朵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冰冷刺骨,像是将北疆最凛冽的寒风都吸入了肺腑,强行压下了喉头的腥甜和撕裂胸膛的剧痛。她一点一点地靠回虎皮坐榻,这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那只完好的左手,微微抬起,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示意侍从清理洒落的药汁。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王璟若,眸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已被强行冰封,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潭,沉淀着无尽的疲惫与一种近乎悲凉的清醒。那眼神,像极了北疆深秋的夜空,看似平静,却暗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
“王节使...”她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重若千斤,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这份‘心意’...吾收下了。”
她停顿了许久,久到殿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她的目光再次复杂地掠过那柄象征着她丈夫辉煌与陨落的“青鹘”,最终落在王璟若脸上。那眼神,仿佛穿透了时光与仇恨的迷雾,带着一种沉重的、关乎未来命运的审视。
“替我带句话回晋阳。告诉后唐陛下,斡难河畔的冰雪,需要时间消融。他今日送来的‘火种’,吾…会小心看顾。愿这火,能驱散眼前的长夜,也…照亮你我两邦,共度未来风雪的路径。愿此番盟好...”她的声音放得极缓,极重,目光紧紧锁住王璟若,强调着核心诉求,“不止于…即将来临的冬天。”
这不再是警告,而是政治家在血与泪的废墟上,基于各方威胁和各自困境,对一份长久稳定的和平契约发出的、带着无尽疲惫与沉重期望的呼吁。她收下了刀,也收下了这份以复杂过去和现实利益交织而成的、冰冷的和平可能。而王璟若带来的,不仅是耶律阿保的遗物,更是契丹急需的、对抗北疆风暴的喘息之机。帐内弥漫的药味,如同这和平苦涩的底色,提醒着所有人这来之不易的安宁背后,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待得一切安排妥当,月理朵起身返回寝宫。她的步伐比来时更加沉重,仿佛背负着整个契丹的重量。临行之时,她突然停住脚步,转头对王璟若说道:“今夜请王节使与众使臣入宫,吾备下宴席,相谢当日救命之恩。”说罢转身离去,素白的貂裘在风中轻轻摆动,如同一片即将消融的雪花。
临潢府的秋夜,寒意刺骨。又因国丧期间,城中早早便熄了灯火,只剩下零星的火把在风中摇曳,像是垂死挣扎的萤火。月理朵的寝宫之中,青铜火盆熊熊燃烧,驱散着寒意,却驱不散弥漫的沉重药味与国丧的肃杀。
这是一场无声的“夜宴”。素色器皿盛着滚烫的奶浆、烤得金黄的羊肉、散发着浓郁香气的奶酪,没有酒,没有乐声,甚至连交谈都压低到近乎耳语。侍从们也个个步履轻轻,如同幽灵般穿梭在殿中,生怕惊扰了这脆弱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