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图尔听闻此言,顿时连臀部的伤痛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激动得连连叩首,额头与地面相碰发出沉闷的声响。王璟若轻轻摆了摆手,语气淡然:“下去治伤吧。”巴图尔这才欣喜若狂地直起身子,虽然每走一步都牵动伤口让他龇牙咧嘴,但脸上那抹掩不住的喜色却如同草原上初升的朝阳般灿烂。
待巴图尔的身影消失在帐门外,偌大的帐房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王璟若与察罕诺敏二人。察罕诺敏跪伏在地,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鬓角滚落,在羊毛地毯上洇出深色的痕迹。王璟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嘴角微微上扬:“察罕诺敏,起来说话。”
察罕诺敏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当看到王璟若脸上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时,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弛。他战战兢兢地挪到左侧的矮几旁,却只敢坐半个身子,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低垂着头等待对方发话。
王璟若的声音从上方飘来,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听闻你们察阿安部精于商贾之道?”
“回将军的话,”察罕诺敏恭敬地答道,声音里带着几分谨慎,“我们部族恰好处在契丹商路要冲,族人们常年与往来商旅打交道,久而久之也略通些买卖之道。但要说到精通,实在不敢当。”
王璟若微微颔首,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眼下倒是有个机会,不知你可有兴趣?”
察罕诺敏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却仍保持着谦卑的姿态:“将军免了我族灭顶之灾,察阿安部上下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但凡将军吩咐,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哈哈哈!”王璟若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在金帐内回荡,“方才我就说过,我不要奴隶,我要的是察阿安部的忠诚。”他忽然收敛笑容,目光如炬,“你身为一部吐吞,想必也听闻过当年丘豆伐可汗建立柔然汗国时是何等盛况?北至北海,南抵阴山,西达也里古纳河,东至金山,疆域之广甚至超过我们中原王朝。可惜到了阿那瓌可汗时,因内乱被突厥所败,从此分为南北两支。”
王璟若缓缓转动手中银碗,指尖划过那精美的雕纹,目光则远远投向帐忙碌的察阿安族人。“南支迁至辽河上游,融入契丹,成为其先祖的一支。而北支则占据了大片草原,融各部族于一身,成为鞑靼族的先祖室韦。如今契丹已然建国,在白山黑水间建立起庞大势力,而鞑靼一族呢?”他转过脸,目光灼灼地盯着察罕诺敏,“仍在饥寒交迫中挣扎,连祖传的牧场都被契丹人步步蚕食。说句不中听的话,若非我率军北上,再过几十年,鞑靼怕是要彻底沦为契丹人的附庸了。”
说到这里,王璟若端起银碗轻啜一口,让察罕诺敏消化这番话的分量。帐内一时寂静,只有炭火盆中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而此时察罕诺敏的额头又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就连呼吸也不自觉地急促起来。
“我的到来,对鞑靼人而言并非灾难。”王璟若放下手中银碗,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而有力,“而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去年契丹在幽州与我军大战,元气大伤。若鞑靼各部能团结在金帐之下,不仅能夺回失去的牧场,甚至可以在草原上建立一个不逊于契丹的政权。”
察罕诺敏听得心头剧震。作为草原上公认的智者,他比常人看得更远,此刻既震惊于王璟若对鞑靼历史的了解,又为他描绘的宏伟蓝图而心驰神往。
“但是——”王璟若话锋一转,察罕诺敏顿时从遐想中惊醒,“如今的兀良合台只知道吸食同族的鲜血来壮大阿亦里部,全然不顾其他部落的死活。这样的俟斤,你们当真心服?”
察罕诺敏沉默良久,最终长叹一声:“这些年来,兀良合台和阿鲁剌惕的贪婪早已让各部怨声载道。可他毕竟是鞑靼的俟斤,手握最精锐的战士。我们即便心怀不满,又能如何?稍有不从,便是灭族之祸。”他的声音微微发颤,“自他登位以来,原本的数十个部落只留下了六个大部。除了被都塔部吞并的孛鲁部,现在仅存阿亦里部、都塔部、阿勒赤部、阿鲁亥部和我们察阿安部。阿鲁亥部在大鲜卑山与契丹人杂居,这附近便只留下了阿勒赤部和察阿安部与金帐比邻,可阿勒赤部多与契丹人通婚,受契丹国庇护。因此即便我不满兀良合台,却也是独木难支...说到这里,他的眼眶泛红,声音哽咽。
王璟若也跟着轻叹一声,随即目光炯炯地说道:“如今我来了此处,或可使你们的处境有所改变,只是不知,你可愿听我调遣?”
察罕诺敏猛地抬头,眼中燃起希望的火光。原本在鞑靼六部中最为弱小的都塔部在这位汉人将军的帮助下,轻易便吞并了实力仅次于阿亦里部的孛鲁部,若有这样的强者站在自己这边,那阿亦里部似乎也并非不可战胜。而察阿安部在这场胜利之后能够得到多少好处,简直不敢想象。
他立即起身,右手抚胸深深鞠躬:“察阿安部上下愿为将军效死!还请将军为我们指一条光明的道路。”
王璟若满意地示意他坐下,心中暗赞:与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察罕诺敏不像布赫那样顾虑重重,而是懂得审时度势,敢于为利益冒险。在这弱肉强食的草原上,这样的人,往往会活的比一般人更好,甚至可能在夹缝之中争夺到很多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利益。
见对方如此识趣,王璟若也不再绕弯子:“若将来我助布赫登上俟斤之位,你就来做鞑靼一族的别乞如何?”
“别乞?!”察罕诺敏脑中如惊雷炸响,难以置信地望向王璟若。随即,巨大的喜悦如潮水般淹没了他。他几乎是扑到王璟若脚边,额头紧贴着对方的靴尖,声音颤抖:“察罕诺敏愿意永远做将军忠实的仆人,纵使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