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合撒尔终于逃出那片修罗场般的营地范围时,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午后的热风拂过他汗湿的后背,却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他原本盘算着这次出征都塔部,能像往常一样躲在后方捡些便宜——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战利品。虽然这种行径常被忽里赤那这样的勇士所不齿,但在他看来,能少流血就是最大的胜利。可今日的都塔部却判若两人,那看似唾手可得的营地竟如草原上的刺猬般令人无从下口,反倒让部族的勇士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
“这次回去,就算阿速台木华亲自相召,我也绝不再蹚这浑水了。”合撒尔在心中暗暗发誓,粗糙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马鬃。胯下的战马喘着粗气,嘴角泛着白沫,显然也已到了极限。
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炸雷般的暴喝,惊得合撒尔浑身一颤。他仓皇回首,只见一个身披铁甲的汉将正策马追来,手中长刀在阳光下泛着森冷寒光。那刀锋挟着风声呼啸而至,合撒尔心知以坐骑此刻的体力断难逃脱,只得咬牙挥动马刀格挡。
“铛——”
金铁交鸣的脆响在草原上回荡。杨兴业这借助马力的一击,又岂是合撒尔那柄短小的马刀能挡?刀锋相击的瞬间,马刀应声断为两截,而那把长刀只是略微一顿,便势如破竹地斩入他的肩胛。
“咔嚓”一声,利刃斩断骨骼的闷响令人毛骨悚然。合撒尔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连肩带背劈成两段。上半身斜斜滑落时,他瞪大的双眼中还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惊恐。失去控制的战马带着下半截尸体继续狂奔,将腹腔内的肠肚洒落一地,在青翠的草原上拖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阿速台木华勒马立于高处,浑浊的老眼望着四散奔逃的部族勇士一个个倒在汉军和都塔部的箭雨之下。每一支破空而来的箭矢,都仿佛扎在他的心上。鲁台在一旁急得额头冒汗,连声催促:“大,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抽搐,最终只能长叹一声,在儿子的护卫下向着部落方向仓皇逃去。但他万万没想到,等待他归去的,将是怎样一幅凄惨的景象。
夕阳将人马的影子拉得老长时,这场血腥的追击战终于接近尾声。常春手中的亮银枪如银蛇吐信,贯穿最后一名百夫长的咽喉。他手腕一抖,将尸体甩落在染血的草地上。不远处,杨兴业长刀横拍,正中一个夺路而逃者的面门,飞溅的牙齿在阳光下闪着白光。那俘虏重重摔在地上,立刻被蜂拥而上的都塔部战士捆了个结实。
二人相视一笑,杨兴业抱拳道:“常将军来得正是时候。经此一役,孛鲁部怕是要在鞑靼族中除名了。不知将军以为,我等是否要继续追击?”
常春抹去枪尖的血迹,笑道:“多亏杨将军这些时日在都塔部打造的器械,我们才能以少胜多。至于孛鲁部那边,想必璟若此刻已经得手。我们且先收拢俘虏,再带些人马前去接应便是。”杨兴业点头称是。
落日沉入地平线时,得胜的将士押解着俘虏返回都塔部营地。营地外斜插着的孛鲁部狼头大纛仍在滴落血珠,在残阳映照下宛如一串殷红的玛瑙。营地周围,垂死的战马不时抽搐,马腹下压着孛鲁骑士残缺的尸身。鲜血早已凝结成大片暗红斑块,与翻卷的泥浆混作一处。当最后一缕夕阳掠过战场时,被麻绳串成长队的孛鲁部俘虏踏过遍地碎肉,发出令人作呕的黏腻声响。远处,秃鹫啄食眼球的“嗒嗒”声与之应和,奏成了一曲草原初春的葬魂乐章。
布赫望着被押入营地的五千孛鲁部俘虏,听着巴图尔骄傲地禀报此战斩首近万、缴获战马六千余匹,布满皱纹的老脸再也掩不住喜色。他快步来到常春和杨兴业面前,郑重地行了个大礼:“多谢两位将军率兵相助,都塔部永世不忘汉人兄弟的救命之恩。”
常春笑着扶起老人:“老爷子不必多礼。此战能胜,全凭我家王将军运筹帷幄。只要都塔部谨守盟约,与我军通力合作,入主鞑靼金帐亦指日可待。”
见布赫连连点头,常春又道:“还请老爷子命巴图尔率三千勇士,随我前往孛鲁部接收他们的牛羊人口。”布赫闻言喜出望外——自他记事起,都塔部何曾有过如此丰厚的斩获?当即催促巴图尔点齐三千精锐,随常春大军连夜赶往孛鲁部驻地。
而在孛鲁部主力出征都塔部的同时,他们的驻地却迎来了一场大劫。
昨日在阿速台木华率大军离开之后,王璟若这边早有斥候回报,于是趁着夜色,近万唐军借着夜幕掩护,自炭山拔营悄悄潜伏到了孛鲁部营地二十里外。
次日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孛鲁部的妇女们已在帐外架锅煮奶茶。袅袅炊烟中,她们高声呼唤着贪睡的孩童。就在这时,远处的地平线上突然浮现出一道蠕动的黑线,紧接着,闷雷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震得地面微微颤动。
“大军不是昨日才出发吗?怎么回来得这般快?”一个中年妇女疑惑地踮脚远望。待那黑线逼近至五里外时,她终于看清来者并非部族勇士,而是一支身披铁甲、刀枪林立的陌生铁骑。
“敌袭!”妇女失声尖叫,慌乱中踢翻了滚烫的奶锅。乳白的浆液泼洒在草地上,发出“嗤嗤”的声响。
凄厉的号角声瞬间响彻营地,惊醒了昨夜畅饮狂欢的孛鲁汉子。他们揉着惺忪的睡眼自草榻上爬起身来,伸手去摸索放在一旁的皮袍。待那马蹄声如惊雷般压到营前时,这些醉汉才彻底清醒,抄起马刀冲出毡房。
而此刻王璟若早已率三千先锋骑兵攻入营地,营地外那些栅栏在高大的战马面前形同虚设。或许是阿速台木华根本未曾想过会有人突袭孛鲁部的营地,在各分支部落汇聚而来时营地外只是简单地扎下了木栅,防止有野兽趁夜晚来到营地吃人。但他却不曾料到,他们面对的是要比野兽凶恶百倍的汉人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