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王璟若和王镕各自领命而去,周威立即传令大军:“全军压上,以弓弩散射贼军,各营将官务必约束麾下,时刻注意中军旗号,一旦有令,便立即撤退,有违令者,立斩当场!”令旗挥动间,唐军阵型如水银泻地般展开,各营依令而动,井然有序。
此时李昭已经率部退回北岸,看着后方紧随而至的梁军,他突然暴喝一声:“破冰!”岸边唐军立即将早已准备好的油浸麦秸抛向冰面。这些麦秸捆扎得恰到好处,落在冰上仍保持着松散状态。随着火箭离弦,野河沿岸顿时腾起冲天火墙,黑烟翻滚着遮蔽了半边天空。冰层在高温下发出令人牙酸的爆裂声,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开来。
当先的梁军重甲兵还来不及反应,就在他们举着盾牌踏上冰面之后,已经开裂的冰面再也承受不住,纷纷碎裂,将冰面上的梁军军士甩出冰河之中。刺骨的河水瞬间灌满铁甲,不过片刻,便将那些冻僵的梁军军士沉入河底之中,有个年轻军士在沉没前拼命抓住一块浮冰,却被后方涌来的同袍一脚踩入水底,只剩那只绝望的手在水面抓挠了两下,便永远消失了。
王景仁望着被烈火吞噬的浮桥残骸,铁锁在浓烟中若隐若现,像一条条垂死的巨蟒,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精锐被河水吞噬,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箭楼地板上绽开一朵朵凄艳的红梅。他攥紧令旗的手指节发白,深知此战已避无可避。“强弓手压阵!工兵速架浮桥!”嘶哑的吼声穿透战场喧嚣。
随着一块块拆自城居的木门和挖掘周边坟墓取来的棺材板被重新架在铁锁之上,对岸处的火焰也渐渐熄灭。当浓烟在寒风中被吹散之时,第一批梁军终于踏上了对岸的河滩。但还未等其稍松一口气,站稳脚跟,两翼处早已准备就绪的广胜军重骑便在王璟若和常春带领下杀了过来。
当王璟若一声令下后,弩箭顿时如蝗虫过境。梁军士卒还未来得及列阵,便被铁矢贯穿胸膛,倒下的身躯在河滩上砸出朵朵血花。
但这支梁军毕竟由龙骧、神威等精锐禁军组成,在王璟若和常春的冲锋之下表现出了极强的坚韧性和临阵应变能力,只见他们推动同袍的尸体迅速组成矮墙,然后一面面宽大的盾牌立即竖立起来。弓箭手自盾隙间还击,箭雨划破长空,在唐军铁骑前织成死亡帷幕,很快便占住沿河石滩,列起军阵。
王璟若眼见敌军防御严密,盾墙后梁军刀斧手已伏低身形,寒光在盾墙下若隐若现,目标正是广胜军坐骑马腿,立即传令大军后撤。
与此同时,李昭归队接手突骑军后,大批突骑轻骑此刻已从后方冲了上来。“凿阵!”随着李昭挥动手中三尖两刃刀。左翼百骑张满柘木弓,弓弦上的箭簇皆是三棱破甲锥;右翼百骑则挥舞着手中铁钩索,向着盾墙前的重甲梁军甩去。只见那些绳圈越过盾牌,精准套住后方梁军军士颈甲,随着战马嘶鸣发力,前排刀盾兵被硬生生拖出军阵,前阵梁军顿时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了后方的轻甲步卒。
当第一支箭贯穿梁军军士身上的皮甲时,钩索套住的刀盾手也被拖拽着撞向同伴,甲片刮擦迸出火星,梁军前阵立时大乱。此时早已准备就绪的突骑军重骑三百立即催动胯下战手,平举丈二马槊,槊锋斜指盾墙缺口,那一柄柄马槊穿透梁军皮甲后顺势搅动,将槊尖上梁军军士的肋骨绞成碎片。
随着梁军主力渡过野河,战局陡然逆转。一道道盾墙如雨后春笋般竖起,人数的优势令唐军骑兵如困兽般在外围游走,只能以冷箭零星杀伤。
尤其是王景仁率领器械营过河之后,梁军前阵突然大开,接着十架床弩便被推到了阵前,那一根根粗若儿臂的铁矢在阳光下泛起森冷的寒光。随着王景仁一声令下,床弩铁矢齐发,瞬间便在两军混战处射开十条血路,中间无论是梁军重甲还是唐军重骑,在铁矢面前都如纸糊的一般,轻易便被洞穿身躯,当铁矢穿透锁子甲后,瞬间便把数人钉死在冰冻的地面上。
此时远处的周威见梁军推出了器械,当即传令撤退,随着令旗挥舞,唐军如潮水般向后退去,梁军终于占据了野河北岸。
大战已经进行了近两个时辰,虽然唐军铁骑有近两千永远地留在了沿河战场之中,而梁军则有近五千在渡河和抢滩之中倒在被鲜血染红的石滩和冰冷刺骨的河水之中。
王景仁此时也已经打出了真火,只见其双目赤红如血,他深知此战若不能毕其功于一役,往后将永无宁日。令旗挥动间,梁军如决堤洪水般追着唐军溃退的方向涌去。
高邑以南十余里外,乃是一片开阔的平原,原本种麦子的田地如今早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积雪覆盖给这片平原带来一种难言的静谧美好,仿佛在预示着来年将又是一个好年景。
但这份静谧突然间便被隆隆铁蹄踏碎,周威率领大军终于退回到了这片早已选定的决战之地。当大军列阵之后,周威一指战场东侧的一处山岗,对王璟若说道:“带广胜军去那里潜伏,无我军令,不得擅动!”
王璟若抱拳领命而去时,周威转向李昭:“便是死,你也要带突骑军将梁军拖死在此处,即便战至一人一马也不许退后,今日老夫也与众兄弟死战!”李昭咧嘴一笑,三尖两刃刀映出森冷寒光。众将齐声呼应,吼声震落松枝积雪。
当当梁军如黑云般压至平原,映入王景仁眼帘的是严阵以待的唐军铁骑。那些染血的面容上不见丝毫惧色,更无方才撤退时的慌乱,反而个个双目赤红,燃烧着嗜血的战意。
而对面的周威也看清了梁军阵形,只见其分为东西两阵,横亘六七里,如同在平原之上凭空铸起了一道钢铁城墙,抬眼一望,阵中戈矛如束,嚣声若雷,积雪在整齐的步伐下瑟瑟发抖,仿佛大地也在为之战栗。
“李昭!可怕死否?”周威的吼声穿透战阵。
李昭回头露出个残忍的笑容,却并不答话,随即一挥手中三尖两刃刀,五百重骑与五百轻骑便如离弦之箭扑向东阵。铁蹄踏碎冻土,扬起的雪沫在阳光下如钻石般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