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胜州这座曾经的边塞重镇,如今已不复往日的繁华,王璟若不禁暗自感叹。战乱、饥荒、瘟疫,一次次的天灾人祸让这座城池饱经沧桑。然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依然顽强地生存着。他们面黄肌瘦,衣衫破旧,却在这片土地上耕种、捕鱼、交易,用自己的方式书写着属于自己的故事。这里是汉人与突厥遗民杂居之地,汉民的黍粟田与游牧部落的牛羊群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城内的寺庙供奉着佛像,而城外草原上则矗立着萨满教的图腾柱,两种信仰在这片土地上共存,仿佛在诉说着胜州多元而复杂的历史。
此情此景,恰如诗中所言:
黄河奔流绕城郭,胜州古戍立风沙。
两汉筑墙今犹在,几度烽火染残霞。
唐末乱世旌旗换,藩镇更迭马蹄杂。
戍卒衣单刀锈尽,边民泪尽望天涯。
城南街市人影稀,幌子褪色酒旗斜。
孩童笑闹废墟里,不识当年繁华家。
城北官衙石狮老,朱门剥落锁年华。
戍楼烽烟久不起,唯有黄沙逐昏鸦。
黄河水浊拍岸急,渔舟破旧网难撒。
草原茫茫牛羊散,党项马蹄踏晚霞。
胜州风物今何在?边城旧事付流沙。
唯有黄河东逝水,千年依旧绕天涯。
王璟若摇摇头,心中不禁对中原百姓多了几分同情。若非是处在人口众多之处,这些年战乱过后,又有多少城郭如这胜州一般荒凉凄惨?
一路行到一间客栈门前,只见陈旧的柜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黄土,一个掌柜模样的男子正将手肘支在台上昏昏欲睡,浑然不觉有人已经走了进来。
王璟若来到那掌柜的面前,轻轻敲了敲柜台。那掌柜的顿时惊醒,见王璟若风尘仆仆,一副行人模样,便堆起笑脸问道:“这位爷,是打尖还是住店?”
王璟若笑着说道:“且去收拾一间上房,顺便整治些酒菜过来。”
那掌柜的闻言大喜,立即扯着嗓子向后院喊道:“贵客一位,收拾上房一间,整治好酒菜速速送将过来!”接着便听到后院有女子粗声应和。
王璟若来到一张桌前,那掌柜的立即拿着一条沾满污渍的抹布过来,细细将这套桌凳擦了两遍,然后笑着说道:“客官小坐,酒菜稍候便来。”说罢提了一旁水壶,过来为王璟若冲了热茶递到跟前。
王璟若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这茶味道苦涩,并无丝毫茶叶清香,显然也是一些廉价的货色,不禁微微皱了皱眉。那掌柜的见状,连忙说道:“此间地处偏僻,又兼气候干燥,茶叶不耐久放,因此只得些粗茶,还请客官勿怪。不过咱家出得好羊肉,好烈酒,到时客官一试便知。”
王璟若摆摆手说道:“行路之人,也无甚讲究。只是这店中似乎人手不多,方才后院应答的可是夫人么?”
那掌柜的苦笑道:“什么夫人小姐的,我们这般人可无如此尊贵称呼。后院确是贱内,这小店也只得我夫妻二人,此间人少,不过勉强度日罢了。”
王璟若又问道:“此间这般荒凉,为何城中之人不逃往关中讨些生活,偏要在此苦捱?”
那掌柜的叹口气道:“故土难离啊……我等世居于此,早已习惯,且城中各族混杂,像贱内便是蒙兀人,这般情形,想要入关却也是千难万难。便是侥幸入得关去,除了沿街乞讨或与人受苦又有何生计?反不如在此地自在些。”
二人正说话间,便见一个身形粗壮的中年妇女端着一大盘手把羊肉自后院走了出来。见到王璟若便笑着说道:“客官久等了,且尝尝小店的羊肉如何。”说罢将料碟和羊肉摆在王璟若面前。
王璟若走了一日,也确实觉得肚中饥饿,便撕了一大块羊肉放入口中,果然软烂香甜,味道甚好,想来在锅中时间不短,于是赞道:“这一路行来,吃了无数羊肉,偏是大嫂的手艺最佳。”
那妇女搓搓手笑着说道:“我这手艺乃是祖传,当年先祖曾在突厥汗帐服侍过可汗,因此客官若要在别处吃到这等味道却是很难。”
王璟若点点头道:“确实别有风味,烦请大嫂给我盛碗热羊汤来解解身上寒意。”
那妇女连忙又去后院盛了羊汤并一壶烫好的酒端了出来,笑道:“客官也尝尝小店的酒,胜州虽是贫瘠之地,却产得好黄酒,喝过之人皆赞不绝口,小店除了羊肉外,这黄酒亦是一绝。”
王璟若提起酒壶倒满一杯,一口喝了下去,顿时感觉一股暖意自肚中升腾而起,里面更有红枣与枸杞等药材的甘甜,不禁赞道:“果然好酒!”接着又连倒两杯喝了下去,这才继续开始吃起羊肉来。
那妇女见其吃喝,便去后厨炖了白菜豆腐,又烫了两个胡饼一道拿了上来,王璟若自然一阵风卷残云,吃得酣畅淋漓。
正吃中间,大厅中走入一个衣衫破旧的老者来。只见其身形瘦削,背微微佝偻,仿佛被岁月的重担压得一般。然而王璟若却敏锐地发现,这老者行进之间步伐几乎大小相同,而且每一步踩在地上都看似有力却悄然无声。斜眼一瞥,见老者的面容清瘦,仿佛被风霜刻满了深深的皱纹,皮肤如同干裂的树皮,泛着古铜色的光泽。但却唯独看不清那双眼睛,一眼望去甚是普通,但再看时又觉得深邃异常,十分矛盾。
那老者身上穿着一件褪了色的羊皮袄,皮毛已经磨损得几乎看不出原本的纹路,袖口和下摆都打着粗糙的补丁,显然是经过多次缝补。袄子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一件已经泛黄的麻布内衫。腰间系着一条用牛皮制成的腰带,虽然陈旧,却依然结实,腰带上挂着一把短刀,刀鞘上镶嵌的银饰已经黯淡无光,但仍能看出昔日的精致。头顶上的破旧毡帽,微微下垂,遮住了他半边额头。帽子上还插着几根已经褪色的羽毛,依稀能辨认出是鹰羽,这正是党项人素来崇敬之物。脚上穿着一双用兽皮缝制的靴子,紧紧包裹着他的双脚,仿佛与他融为一体。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脖子上挂着的一串骨制项链,每一颗骨头都打磨得光滑圆润,串在一起发出轻微的碰撞声。王璟若久在塞北,自然知道这些骨头并非寻常兽骨,而是经过特殊处理的鹰骨,乃是党项族人中的族长才可佩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