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宫。
这三个字在六大峰主耳中炸开,掀起的波澜,远超宁凡夺魁那一刻。
那座宫殿,自宗主继位,便再未对任何人开启。
百年岁月,它静立圣地之巅,如一尊沉默的神只,俯瞰荣辱兴衰。
如今,竟为一人一酒鬼,重开宫门。
凭什么?
六大峰主的脸色从惊骇到扭曲,最后只剩下死灰般的嫉妒。
刘初源抓着酒葫芦的手僵在半空,浑浊的醉眼里,第一次浮现出一丝茫然。
宁凡倒是没什么所谓,将那把破斧头从肩上取下,随手提着,斧刃在青石地面上拖出一道细微的划痕。
对他来说,去哪都一样,不过是换个地方站着。
宗主的身影已然消失。
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卷起宁凡与刘初源,眼前景象瞬间变幻。
周遭山呼海啸般的喧嚣、血腥气、焦糊味,如潮水般褪去。
世界,陷入一种亘古的寂静。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闻上一口,竟让刘初源体内翻腾的气血都平缓了些。
宁凡体内的神魔之躯,却对这股香气毫无反应,反而对这片空间本身,生出了一丝极淡的排斥。
这里,太空了。
没有金碧辉煌,没有灵气缭绕。巨大的青石柱支撑着望不到顶的穹顶,像一根根撑天的骨架。
光线从穹顶的某个未知之处洒落,刚好照亮大殿中央。
一道身影背对他们,正仰头注视着墙壁上的一幅古画。
画上是一座孤峰,峰上一棵枯树,树下,一个模糊的人影。
赫然是落魄峰。
“师兄。”
刘初源的声音干涩。
百年了。
他已经有整整一百年,没有这样称呼过眼前这个人。
那道身影缓缓转身。
不再是主席台上那模糊的轮廓。
这是一个面容清癯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朴素的麻袍,若非那一双眼睛深邃如夜空,看上去与山下耕作的老农并无二致。
可那双眼睛里,也藏着一股化不开的疲惫。
他的视线没有先看刘初源,而是越过他,落在了提着斧头的宁凡身上。
“凝气十一重,肉身破了枷锁,不错。”
宗主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在宁凡耳边响起,甚至穿透了他的肉身,直接在神秘女子的神魂中回荡。
“蛮荒十年,你这身杀气,倒是养得很好。”
宁凡体内的神秘女子,神魂猛地一凛。
【这老家伙……有点门道!他看不透你的神魔之躯,但能一眼洞穿你的修为和杀心!他身上有大麻烦,离他远点!】
宁凡的眼皮抬了抬,没出声。
宗主的视线这才转回刘初源身上,那深邃的眸子里,终于流淌出愧疚、欣慰,以及一丝沉重的悲哀。
“初源。”
“百年来,辛苦你了。”
刘初源的身躯,猛地一颤。
他死死盯着宗主,那双刚刚清明了些的眼睛,瞬间被血丝重新爬满。
“辛苦?”
他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先是低低地笑,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嘶哑,最后化为一声咆哮。
“我落魄峰一脉,从圣地嫡传,沦为人人可欺的垃圾!”
“我刘初源,从宗门天骄,变成一个只会躺在山门口等死的酒鬼!”
“我守着那座破山,守了一百年!被人嘲笑了一百年!被人当成狗一样踩在脚下踩了一百年!”
“你现在,他妈的跟我说……辛苦了?”
百年的委屈,百年的不甘,在这一刻化为怒火喷涌而出。
宁凡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个平日里懒散邋遢的师父,此刻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他不懂什么委屈,但他能感觉到,刘初源的这股气,和他在蛮荒时,被无数妖兽围攻,即将力竭时的那股暴戾,很像。
他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斧柄。
宗主没有动怒,也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听着,任由刘初源发泄。
直到刘初源吼得声音嘶哑,胸膛剧烈起伏,几乎要喘不上气,他才缓缓开口。
“落魄峰的衰败,是我一手安排的。”
轰!
这句话,比任何威压都沉重,狠狠砸在刘初源的心头。
刘初源脸上的愤怒,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荒谬与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
“我说,是我,故意让落魄峰没落的。”宗主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无奈,“不仅是落魄峰。这百年来,整个初火圣地,都只是在藏拙等死罢了。”
他抬起手,一缕比墨还黑的微弱气息,在他指尖萦绕。
那黑气出现的瞬间,宁凡体内的神魔之躯竟微微一震,生出一股强烈的厌恶与警惕。
“蚀魂咒。”
“来自中州,大夏皇朝。”
宗主的声音,变得异常沉重。
“百年前,我与人争锋,被种下此咒。此咒无解,无时无刻不在侵蚀我的命相与神魂。更重要的是,它是一个坐标。”
“一旦我,或者我初火圣地,出现任何一个可能威胁到他们的天才,坐标便会引来皇朝的雷霆一击。”
“届时,整个初火圣地,鸡犬不留。”
“不过现在,这个咒印快消散了!”
宗主深深看了宁凡一眼。
而刘初源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柱上,手中的酒葫芦“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出老远。
他什么都明白了。
为什么落魄峰会衰败。
因为落魄峰,曾是宗主真正的传承一脉,是圣地的心脏。
要想不被发现,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这颗心脏,自己烂掉。
所以,他刘初源,就成了那个被牺牲的“废物”。几十年来,那些前仆后继被送去蛮荒的弟子,也都是被舍弃的棋子。
他百年的坚守,百年的屈辱,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被安排好的戏。
一场为了保全整个宗门的,苦肉计。
刘初源的身体顺着石柱缓缓滑落,他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压抑而痛苦的呜咽。
有一种被掏空了所有力气的,无边无际的悲凉。
宗主看着他,眼中那化不开的疲惫更深了。他走到刘初源面前,没有用法力去扶,而是弯下腰,郑重其事地,深深一躬。
“师弟。”
“这一拜,是我欠你的。”
“宗门,欠你的。”
刘初源的呜咽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向自己躬身的师兄,这个圣地的至高主宰。
百年的委屈,在这一拜之下,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眼眶赤红,嘴唇哆嗦着,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值。”
一个字,重逾万斤。
宗主直起身,脸上露出一丝释然。他一挥手,刘初源掉落的酒葫芦飞到了刘初源面前。
“从今日起,落魄峰的份例,十倍奉还。”
“宗门宝库,对你落魄峰,无条件开放。”
刘初源默默拿起酒葫芦,只是仰头,狠狠灌了一大口。
这一次,酒入愁肠,却烧起了一股久违的暖意。
宗主这才将目光,再次投向宁凡。
那目光里,审视、期盼、决绝,种种情绪交织。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宗主开门见山,“太一真水,用以冲击凝气十二重,铸就传说中的神禁道基。”
宁凡终于正眼看他。
“我有一滴。”宗主坦然道,“整个北境,或许也就只有这一滴。”
他话锋一转。
“但,我为什么要给你?”
刘初源猛地抬头,想说什么,却被宗主一个眼神制止。
宁凡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他用斧柄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肩膀。
“因为,你没得选。”
宗主一怔,随即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自嘲和欣赏。
“说得对,我确实没得选。”
他摊开手,那一滴晶莹剔透,散发着至寒气息的液体,便悬浮在他掌心。
“北境会武,一个月后开启。届时,北境三十六宗,大夏皇朝平北王府,都会派人参加。我初火圣地,已经当了一百年的缩头乌龟,这一次,我不想再缩了。”
“我要你,代表初火圣地,去把他们的脸,一个个全都打烂!”
“尤其是那位平北王爷的世子,听说他早已迈入铸命之境,现在或许差一步就命相境了,他被誉为北境千年不出的麒麟儿。我要你去告诉他们,我初火圣地,有龙!”
宁凡的视线从那滴太一真水上移开,平静地问:
“他很能打?”
“深不可测。”宗主沉声道。
“哦。”宁凡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路,“他要是挡路,我顺手劈了就是。”
对他而言,对手是谁,麒麟儿还是土狗,从来都不重要。
能一拳打死,便一拳。
一拳不够,就一斧。
宗主看着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心中的最后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
他屈指一弹,那滴太一真水便化作一道流光,飞向宁凡。
“拿着。”
宁凡伸手接住,神念一扫,收入储物戒,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半句废话。
“剑冢,你可以进了。”宗主的声音再次响起,“那是你提升实力的第一步。去吧,一个月的时间,把你的实力,提升到极致。”
宁凡的目的全部达到,他扛起斧头,转身就走,干脆利落。
“等等。”
宗主叫住了他。
宁凡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剑冢之内,除了我天剑峰历代先辈留下的剑意外……”宗主的声音幽幽传来,带着一丝警告。
“还有一些……被镇压在下面的,不干净的东西。”
“你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