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之下,一股强大的撕扯力疯狂的搅动着。
苏清漪的耳膜嗡嗡作响,她身上那股尸息冷香在水里成了效果惊人的诱食剂。
无数银鳞小鱼不要命的往她身上撞,力道不大,却撞散了缠住她的暗流。
身体触底,脚下不是预想的烂泥,而是坚硬硌脚的地面,一股寒意顺着脚底钻进骨头缝。
激流卷走泥沙,江底的景象露了出来。
苏清漪的眼睛猛的睁大。
这江底根本不是河床,而是一片望不到边的白骨!
无数腿骨和肋骨像积木般扣在一起,在骸骨的正中心,是一截巨兽脊椎,蜿蜒向东,像一条死去的龙。
这就是所谓的龙脉。
前朝药宗三千门徒,死后用自己的尸骨,为大靖铺出了这条运河的河床。
“够狠。”
她在心里骂了一句,手上的动作没停。
手术刀在左手动脉上一拉,血飙了出来。
奇怪的是,血珠没有散开,反而像有磁性一样聚拢,变成浓稠的墨汁。
苏清漪按住巨大的脊椎骨,指尖飞快舞动,以血为墨写下《疫防九章》。每一个字,都像是在为这沉寂百年的骨阵重新注入生机。
“疫非天罚,乃人祸;防不在焚,而在养正。”
最后一笔落下,整条脊椎骨猛的一震,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从沉睡中苏醒。
就在这时,头顶的水域瞬间变得漆黑。
一股腥臭的压力从上方狠狠压了下来。
苏清漪抬头,透过浑浊的江水,看见一团紫色浓雾在水中凝成一条巨蟒,张开大嘴,獠牙直冲她的天灵盖。
这紫雾带着强烈的腐蚀性,还没靠近,苏清漪周身的江水就已开始沸腾。
“当——!”
一声沉闷的巨响穿透水层,震的苏清漪胸口发闷。
紧接着,一团红的发亮的东西砸穿了水面。
那是一只被烧的通红的……铁锚?不,它的形状被高温扭曲,更像一只三足两耳的药鼎雏形。
“百草堂的根,从来不是招牌,是人心!”
打铁汉子鲁三的怒吼声,竟隔着几十米深的水层传了下来,带着破音的嘶哑。
烧红的铁鼎落入水中,呲啦一声激起大片白雾,正好砸在那条紫雾巨蟒的七寸上。
高温瞬间蒸发了蛇头,鼎身上的“壬午”二字金光大作,抽出无数根金线,像包粽子一样把那团试图重组的紫雾死死勒住。
还没等苏清漪松口气,一道尖锐又清越的声音像把冰刀,插进了混乱的战局。
那声音就在耳边,又像是来自天边。
是阿沅的声音。
那个哑巴丫头,竟然真的把那块带血的镜片吞了下去?
《净坛咒》。
音波在水中飞快传播。这咒音精准的切开了水流,所到之处,张牙舞爪的紫雾瞬间溃散。
苏清漪感觉脚下的骨阵开始剧烈颤抖,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她透过水波的折射,看见黑船底下,几百个狰狞的童尸影子脸上的紫斑像潮水般退去,露出了原本稚嫩的五官。
他们不再挣扎,而是整齐划一的向着江心,也就是她所在的位置,缓缓跪下。
这一跪,江水为之静止。
紧接着,是一抹刺眼的红。
那不是普通的血,带着一股决绝的热意。
沈怀岳在船头抹了脖子。
大量的鲜血顺着黑船的龙骨滴落,染红了半个江面。
随着这股血气的融入,苏清漪感觉眉心一阵滚烫。
“咔嚓。”
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
一道青光穿透江水,无视所有阻碍,笔直的没入她的眉心。
那一瞬间,苏清漪的视野变了。
她不再只是苏清漪,她是这江底的三千枯骨,她是这条流淌百年的运河,她是……龙脉本身。
“癸未欠的债,今日还清!”沈怀岳最后的念头在她脑海里闪过,充满了释然。
苏清漪猛然睁开眼。
她原本黑白分明的瞳孔此刻金芒流转,宛如神佛。
“起!”
她双手猛的按向河床。
轰隆隆——!
整个镇江都在颤抖。
江底的骸骨阵轰然升起,无数骨头在金光牵引下重新组合,严丝合缝的拼接在一起。
不过眨眼间,一尊足有十层楼高的巨型人形骨架破水而出,屹立在天地之间。
而苏清漪,就悬浮在这具骨架空荡荡的心口处,像是一颗正在跳动的心脏。
两团金色火焰在骨架深邃的眼窝中“呼”的燃起,射出的金光瞬间将漆黑的运河照亮。
黑船上的裴砚之连连后退,一直退到船尾栏杆处,那张温润的脸此刻扭曲的像是见了鬼。
“这……这是什么妖术?!龙脉?这底下怎么可能是龙脉?!”
他伸手去摸怀里的玉简,那是钦天监传承千年的天命书,是他的底气。
可当他的手指触碰到玉简,那上面刻着的“剿灭妖邪”四个字,竟像活物一样蠕动起来,在他眼前硬生生的变成了别的字。
“药神非诛,乃承;疫母非灭,乃养。”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血刻上去的,红的刺眼。
“不……不可能!我是天命!我才是天命!”裴砚之去抠那些字,指甲抠断了都不知道。
他脚下一软,低头看去,心彻底凉了。那艘坚固的沉香木黑船,此刻竟开始分解,化为粉末。
坚硬的船板化作细密的灰白色药粉,被江风一吹,飘向两岸那些满身烂疮的饥民。
药粉落下,烂疮结痂,高热退散。
这艘杀人的船,最终变成了救人的药。
远处,巨大的骨架缓缓低下头,眼窝里的金火冷冷的注视着如蝼蚁般的裴砚之。
苏清漪踏着一根肋骨,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她浑身湿透,发丝凌乱,但那股强大的气势,竟让江风都为之一滞。
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下方的裴砚之,声音不大,却顺着风送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剧本写得不错,可惜烂尾了。”
“现在,轮到我来写结局了。”
风浪渐歇,苏清漪从巨大的骨架上一跃而下,轻盈的落在逐渐消融的黑船残骸上。她身上的水珠并未蒸发,反而与那股若有若无的尸息冷香混合,指尖偶尔划过衣角,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属于深水银鳞鱼特有的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