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之脸上的笑意还没收回,地底的空气突然变得沉重。
原本金光闪闪的温龙吞下最后一缕黑雾,巨大的身体猛的一僵。
它那双金色的龙眼瞬间浑浊,翻涌起暗沉的血色,像是陈旧的铁锈。
昂——!
龙吟声不再清亮,反而充满一股憋闷的烦躁。
它的身体猛地膨胀开来,原先只有水桶粗细,眨眼间就大了十倍不止,巨大的鳞片相互摩擦,发出“咔咔”的声响,在地宫狭小的空间里挤得碎石扑簌簌的往下掉。
“消化不良?”
苏清漪脚下一滑,被龙角上惊人的高温烫了一下。
她还没站稳,那条刚才还护着她的龙尾,突然倒卷回来。
带着倒刺的尾尖缠住了她的腰,一股巨大的力量瞬间收紧。
“唔!”苏清漪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整个人被死死勒住,朝下方的地脉深渊直直坠去。
龙尾勒得极紧,力量甚至透进了她的意识。胸口的金色空洞被龙气灌满,脑子里一阵剧痛。
【警告!脑域负荷过载……防御机制崩溃……】
【正在删除冗余数据以保全核心意识……】
苏清漪眼前一黑,无数画面在脑中快速闪回。
有灯火通明的现代化实验室,她手里还摇晃着紫色的试管。也有穿书醒来时,看到的破败柴房和想掐死她的继母。还有金殿之上,她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剖鱼验毒的场景……
每闪过一个画面,脑海里就有一块地方变得空荡。
“胰岛素……双硫键……提取……”
她嘴唇翕动,发现这几个字变得无比陌生。关于胰岛素提纯法的记忆,在脑海中彻底消失了。
紧接着是手套、口罩、消毒水的气味。
“无菌……无菌操作……”
哪怕被勒得快要窒息,她下意识想做个举手触碰无菌区的动作,可手指僵在半空,却怎么也想不起下一步该怎么动。
这种恐慌远比死亡更可怕,那是对自己存在根基的剥离。
“苏清漪!”
头顶传来一声嘶吼。
夜玄凌眼睁睁看着那抹白影被巨龙拖入黑暗,心口那道旧疤传来一阵剧痛,仿佛被再次撕开。
咔嚓。
悬浮在他身侧的护体玉珏,因为他心神剧震而凭空炸裂。
锋利的碎片划破掌心,鲜血流出,他却毫无感觉。
他猛地抬手,以指尖鲜血为墨,在虚空中飞速画出一道繁复的血符。
这正是《玄枢药经》中被列为禁术的断脉诀。
“你疯了!”沈婆子从废墟里扑出来,一双枯瘦的手死死抱住夜玄凌的腿,脸上满是恐惧。“那是断脉诀!斩断你和龙脉的血契,你就成了凡人!你体内压了二十年的皇室残毒没了龙气镇压,最多活不过三月!”
“三月?”
夜玄凌眼中赤红,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满是嘲讽。“她若没了,我要这长生又有何用?”
“滚开!”
他一脚震开沈婆子,掌心的血符红光大盛,狠狠拍向那深渊入口。
“断!”
随着这一声低喝,夜玄凌身上那股天生的王气瞬间消散。
他整个人脸色苍白,身体摇摇欲坠。
血符化作一道利刃追向温龙,但此刻的温龙已经失控,血符打在它巨大的鳞片上,连个火星都没溅起来。
它依旧不管不顾,拖着苏清漪就要往岩浆里钻。
“大爷的,这畜生吃坏肚子就拿主人撒气?”
角落里,皮肤粉嫩的阿砚突然骂了一句。
他猛地撕开胸前的衣襟,原本光洁的皮肤上,此刻竟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金色经文——那是《百草心诀》的总纲。
“起!”
阿砚双手结印,面容扭曲。
胸前的皮肤竟然像贴纸一样整块剥离,带着血丝飞向半空。
那张人皮经文迎风变长,化作一张巨大的金网,精准的罩住了温龙那颗巨大的脑袋。
滋滋滋——
金网一碰到龙气,瞬间燃烧起来。
而地上的阿砚,身体开始急速衰老。
粉嫩的皮肤迅速干瘪、起皱、生出斑点。乌黑的头发肉眼可见的变白,最后枯黄。不过眨眼间,那个少年就成了一个垂死的老者。
“咳咳……鼎等的是主……”阿砚趴在地上,声音嘶哑难听。“主若疯,我愿代疯!给我……停下!”
半空中的金网猛地收紧,勒进了温龙的肉里。
那暴躁的巨龙动作终于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地宫入口的老皇帝萧珩,突然动了。
他手中那把拂尘早已只剩下光秃秃的杆子。
他深吸一口气,将光秃秃的拂尘杆狠狠插入脚下地缝。
“先祖母后遗训!”
萧珩的声音不大,却在地宫中回荡,带着一股威严。
“药神骨承载体若因反噬失智,当以皇族守誓之物,行玉珏碎誓之法,换其清明三日——”
他浑浊的老眼看向夜玄凌,目光很复杂:“夜玄凌,这玉珏不只是信物,更是你这一脉的命格所系。碎了它,你便成了孤魂野鬼。你……可愿?”
夜玄凌连看都没看萧珩一眼。
他手里攥着最后一片还没化成灰的玉珏残片,锋利的棱角割得他满手是血。
他没有任何犹豫,反手将那枚碎片狠狠按进了自己心口那道仍在流血的旧疤之中。
噗嗤。
碎片入肉,几乎切断心脉。
“换!”
只有一个字,干脆利落。
轰——!
嵌入血肉的玉珏碎片瞬间炸开,化作千道耀眼的银线。
这些银线没有攻击任何人,而是自动越过深渊,精准的刺入温龙那双赤红的龙眼。
昂……
温龙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那双被血色蒙蔽的眼睛里,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
它下意识的松开了卷着苏清漪的尾巴。
那抹白色的身影,如同断线的风筝,从高空坠落。
“清漪!”
夜玄凌不顾一切的飞身而起,在半空中接住了那个很轻的身躯。
两人重重摔在地上。
夜玄凌顾不上后背撞击地面的剧痛,慌乱的捧起怀中人的脸。
“清漪?苏清漪?”
苏清漪缓缓睁开眼。
那双总是藏着点算计的眸子,此刻却一片空茫,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她呆呆的看着面前这个满身是血、狼狈不堪的男人,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他心口那道还在渗血的伤疤上。
然后,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左胸那个正在缓缓愈合、却依旧空荡的洞。
“你是……谁?”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孩童般的迷茫,“这鼎……为何会在我胸口?”
这一句话,让夜玄凌的手猛地一颤。
他的心脏一阵紧缩,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但他没有退缩。
他强忍着喉头的腥甜,抓起苏清漪冰凉的手,死死按在自己心口那道新添的伤疤上。
那里的心跳剧烈,温度滚烫。
“我是夜玄凌。”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声音沙哑。“我是你的刀,你的信,你的……解药。”
远处,恢复了神智的温龙缓缓将巨大的头颅沉入地脉深处。
在黑雾完全吞没它之前,那只巨大的金色龙眼深深的看了两人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暴戾,反而透着一种近乎神性的悲悯。
地宫的震动终于停歇,只有碎石落地的声音。
苏清漪的手指触碰到滚烫的血液,灼烧感顺着指尖传来,似乎让她空荡荡的心底有了些许触动。
她微微歪了歪头,似乎在努力理解解药这两个字的含义。
过了很久,她缓缓靠在夜玄凌的肩头,指尖无意识的划过他心口那道狰狞的伤疤,嘴角轻轻勾起一抹很淡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