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上元佳节。长安城万家灯火,宛如星河倾泻人间。朱雀大街上,各式花灯争奇斗艳,走马灯转出才子佳人的缠绵故事,莲花灯在寒风中轻轻摇曳。孩童们提着兔子灯在人群中穿梭,笑声清脆如银铃。空气中弥漫着糖炒栗子的甜香和爆竹的硝烟味,卖汤圆的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
然而,仅一墙之隔的皇城内却是另一番景象。凤仪宫中,只点着几盏长明灯,昏暗的光线在描金梁柱间流转。皇后独自跪在佛龛前,手中的沉香木佛珠已被摩挲得温润如玉。她今日未施脂粉,眼角细密的皱纹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格外深刻,仿佛每一道都在诉说着岁月的重量。
娘娘,该用膳了。贴身宫女轻声道,声音在空旷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仿佛能穿透那厚重的宫门,直抵皇后的耳畔。
皇后缓缓睁开双眼,原本有些迷茫的视线在触及那缭绕的青烟后,渐渐恢复清明。她的目光穿过那层层烟雾,望向窗外那遥远的灯火,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本宫吃不下。皇后的声音很轻,轻得如同那即将消散的青烟一般,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她微微叹息,继续说道:二十年前的今日,先帝还在与民同乐,可如今……
皇后的话语戛然而止,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愿提及的往事。她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口。
就在这时,宫门外突然传来太监略显急促的通报声:靖安司谢瑾安、苏轻媛求见。
这声音如同平静湖面上投入的一颗石子,瞬间打破了殿内的沉寂。皇后的手猛地一颤,那串原本被她紧握在手中的佛珠,险些从指间滑落。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然而,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却出卖了她内心的真实情绪。皇后下意识地整理着素色宫装的褶皱,仿佛这样可以掩盖住她的不安。
沉默片刻后,皇后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静:
谢瑾安与苏轻媛并肩步入殿内,二人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宫殿中回响。烛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微微晃动。皇后端坐凤椅,强作镇定的面容下,紧握扶手的指节已经泛白。
臣等参见娘娘。伴随着二人齐声行礼的声音,空旷的殿内回荡起清晰的回音。
皇后端坐在宝座上,她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缓缓扫过面前的二人。尽管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保持镇定,但嘴角的牵动却显得有些僵硬,透露出内心的不安。
谢大人、苏女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皇后的声音略微有些低沉,似乎在压抑着某种情绪。她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苏轻媛手中的卷宗,那卷宗被苏轻媛紧紧地握在手中,仿佛里面藏着什么重要的秘密。
苏轻媛似乎察觉到了皇后的目光,她稍稍向前迈了一步,将手中的卷宗呈现在皇后面前。那卷宗的纸张已经泛黄,显然有些年头了,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脆弱,仿佛一碰就会碎成粉末。
苏轻媛轻声说道:娘娘可认得此物?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大殿中却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每一个字都能敲在人的心上。
皇后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就连嘴唇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在刹那间褪去了。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伸出的手像是失去了控制一般,在空中微微颤动着。
终于,皇后的手缓缓地伸向那几页泛黄的医案,她的指尖轻轻地触碰着纸张,生怕稍微用一点力,这几页纸就会在她的手中化为灰烬。
皇后的目光凝视着医案上的字迹,那些字在她的眼中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她的嘴唇微微张开,想要说些什么,但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一点声音。
“太医院密室。”谢瑾安的声音低沉而严肃,仿佛压抑着一股巨大的力量。他的目光如炬,似乎要透过她的眼睛看到她内心深处的秘密。“娘娘是否早就知道了?”
皇后被这突如其来的询问吓了一跳,她猛地站起身来,凤冠上的珍珠步摇因为她的动作而剧烈晃动,在烛光下划出一道道凌乱的光痕,就像她此刻纷乱的心境。
“你们……你们怎敢……”皇后的声音轻微颤抖着。然而,她的话语还未说完,就被殿外突然传来的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打断了。
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进殿内,他的帽子歪戴着,衣服也歪斜不堪,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气喘吁吁地喊道:“娘娘!国丈爷他……他在府中自尽了!”
皇后听到这个消息,如遭雷击,身体猛地一颤,踉跄着向后退去。幸好身边的宫女眼疾手快,急忙上前扶住了她,才没有让她摔倒在地。
皇后紧闭双眼,泪水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顺着她那素净的脸颊滑落下来,在烛光的映照下,留下了两行晶莹的泪痕。
“终究……还是到了这一天。”皇后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仿佛风中的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苏轻媛轻声道:娘娘,真相不该被永远埋没。那些枉死的人,也该得到安息。
皇后颓然坐回凤椅,声音哽咽:二十年来,本宫没有一日能够安眠。她的目光望向虚空,仿佛穿越了时光,每当闭上眼,就会看见先帝临终前的模样...他握着我的手,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太子...
她缓缓道出那段尘封的往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上撕下。
永和十二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先帝病重卧床,当时的国丈为了扶持女婿登基,暗中与青云会勾结,指使太医令周明轩在参汤中下毒。皇后偶然在御花园听到父亲与太医令的密谈时,为时已晚。
本宫至今记得,先帝驾崩前拉着我的手说:朕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淑妃。皇后泣不成声,泪水滴在精致的凤纹宫装上,洇开深色的痕迹,他至死都不知道,害死淑妃全家的,正是他的岳父!
谢瑾安与苏轻媛相视骇然。这个真相如同惊雷,在寂静的殿内炸开。
为何...为何要陷害淑妃?苏轻媛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皇后苦笑,笑容里满是苦涩:因为先帝欲立淑妃之子为储。那时太子尚且年幼,国丈为了保住本宫和太子的地位,不惜构陷淑妃兄长通敌叛国...
殿内一时寂静,只有烛火噼啪作响,仿佛在为这段往事叹息。
突然,殿外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铠甲相碰的铿锵声由远及近。太监尖声通报:陛下驾到——
皇帝大步走入殿内,明黄色的龙袍在烛光下熠熠生辉,面色却铁青如铁:你们都在这里做什么?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皇后手中的医案上。
众人慌忙跪拜。皇帝的目光落在医案上,瞳孔猛然收缩:这是什么?
陛下...皇后颤抖着将医案呈上,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皇帝快速翻阅,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当看到最后一行字时,他猛地将医案摔在地上:胡说八道!先帝明明是病逝!但他的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动摇。
陛下,谢瑾安抬头,目光坚定,臣已找到当年太医令周明轩的日记,还有太医院密室中的毒药。人证物证俱在。
皇帝踉跄后退,扶住描金立柱才勉强站稳:不可能...国丈他...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太子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外。
父皇。太子的声音平静却沉重。他今日穿着一身素服,面色凝重,儿臣都知道了。
皇帝震惊地看着太子:你...你何时...
儿臣早已起疑。太子跪地道,声音在殿内回荡,只是苦无证据。如今真相大白,还请父皇秉公处置。
皇帝颓然坐倒在椅子上,仿佛瞬间老了十岁。他望着殿中众人,最后目光停留在皇后身上:你...早就知道?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痛楚。
皇后泣不成声,只是深深叩首,额头触在冰凉的金砖上。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兵刃相交的厮杀声。一个满身是血的侍卫冲进来,铠甲上布满了刀痕:陛下!国丈府的死士杀进宫来了!
众人色变。原来国丈自知罪行败露,竟狗急跳墙,派死士强行闯宫!
护驾!谢瑾安立即拔剑,剑身在烛光下泛着寒光,将皇帝护在身后。
数十名黑衣死士突破宫门,直扑凤仪宫。他们武功高强,见人就杀,很快杀到殿前。刀光剑影中,宫女的尖叫声与兵刃相击声混成一片。
保护陛下和娘娘!太子也拔出佩剑,与谢瑾安并肩而立。年轻的脸上虽然带着紧张,但眼神坚定。
苏轻媛急忙扶起皇后,欲从侧门撤离。就在这时,一个死士突破重围,举刀向皇后砍来。刀锋在烛光下闪着致命的光芒。
娘娘小心!苏轻媛不假思索地推开皇后,自己却暴露在刀锋之下。在这一刻,她仿佛能感受到刀刃破空而来的寒意。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精准地射穿死士手腕。众人回头,只见睿亲王手持长弓,站在殿外。他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挺拔。
皇兄,收手吧。睿亲王沉声道,声音在混乱中格外清晰,不要再错下去了。
皇帝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混乱,突然厉声道:都给朕住手!
这一声如同惊雷,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死士们面面相觑,不知该进该退。
皇帝缓缓起身,虽然身形摇晃,但帝王威仪不减:传朕旨意,国丈谋逆作乱,即刻收押。所有涉案人员,一律严惩不贷!
死士们见大势已去,纷纷弃械投降。一场宫变,就这样戛然而止。
三日后,国丈在狱中自尽的消息传遍朝野。皇帝下罪己诏,承认监管不严之过,并为淑妃全家平反昭雪。诏书宣读那日,长安城飘着细雪,仿佛上天也在为这段往事叹息。
然而这场风波带来的影响远未结束。
正月二十,谢瑾安与苏轻媛再次来到凤仪宫。皇后已经病倒三日,太医说是忧思过度。寝殿内药香弥漫,皇后靠在榻上,面色依然苍白。
娘娘可好些了?苏轻媛轻声问,将新配的药囊放在枕边。
皇后虚弱地点头:本宫无碍。只是...太子他...
殿下正在整顿朝纲。谢瑾安道,那些与国丈勾结的官员,都已经认罪伏法。
皇后长叹一声,目光望向窗外纷飞的雪花:是本宫对不起先帝,对不起淑妃,更对不起太子。这些年来,太子因为本宫的缘故,一直活在谎言之中。
苏轻媛注意到皇后枕边放着一个精致的长命锁,金锁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光。
娘娘,这是...苏轻媛轻声问道。
皇后的目光落在长命锁上,闪过一丝复杂:这是太子年幼时,国丈送他的长命锁。本宫总觉得...这锁有些古怪。
苏轻媛与谢瑾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当夜,太子亲自带着长命锁来到靖安司。那是一个纯金打造的锁片,做工极其精致,上面刻着长命百岁四字,看起来并无特别。
苏轻媛将锁片放在琉璃灯下仔细端详,灯光透过琉璃,在锁片上投下斑斓的光影。忽然,她发现锁芯处有个极细微的缝隙,若不是在特定光线下根本无从察觉。她用银针轻轻一挑,锁片应声而开,里面竟藏着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极小,写着一串奇怪的符号,像是某种密码。
这是...太子震惊地看着纸条,手指微微发抖,这是何意?
谢瑾安接过纸条,眉头紧锁:这似乎是青云会的密文。看这些符号的排列方式,与我们在终南山找到的密信如出一辙。
苏轻媛忽然想起什么,取出从太医院找到的那些医案。将纸条放在医案上的银杏叶标记旁,果然发现符号与叶脉的走向完全吻合!
我明白了。她轻声道,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这是青云会成员的名单!用银杏叶的脉络作为密码的密钥!
三人连夜破译密文。烛火在夜深人静的书房内摇曳,窗外偶尔传来巡夜侍卫的脚步声。当最后一个符号被解读出来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名单上赫然写着十几个朝中重臣的名字,甚至还包括两位亲王!
原来...青云会的势力已经渗透到如此地步。太子喃喃道,年轻的面容上写满了震惊与痛心,这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大臣,竟然...
谢瑾安神色凝重:殿下,此事关系重大,必须谨慎处理。若是打草惊蛇,恐怕会引发朝堂震动。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异响,像是瓦片被轻轻踩动的声音。谢瑾安立即吹灭烛火,悄声移到窗边,手指轻轻推开一条窗缝。
月光下,一个黑影迅速掠过庭院,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只在雪地上留下几不可辨的足迹。
我们被监视了。谢瑾安沉声道,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黑暗的庭院。
太子握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看来,这场斗争还远未结束。
苏轻媛小心收好名单,将纸条重新藏回长命锁中:当务之急是保护好这份名单,绝不能让它落入歹人手中。
远处传来更鼓声,已是三更时分。长安城沉睡在夜色中,但权力的暗流仍在无声涌动。这份意外获得的名单,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即将在朝堂上掀起更大的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