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三遍，窗外还是一片沉沉的墨蓝，只有东边天际透出一丝极淡的鱼肚白。姜芷却已利落地翻身起床，比往常足足早了大半个时辰。
身旁的赵重山几乎在她动的同时也睁开了眼，眸子里没有丝毫睡意，只有惯常的清醒和锐利。他侧头看了姜芷一眼，没说话，也跟着坐起身，开始沉默地穿衣。
今日不同往常。今日是姜芷食摊开业的日子。
灶房里，一点昏黄的油灯早已亮起。姜芷深吸一口气，系上那件半旧的蓝布围裙，开始像一位即将出征的将军般，检视她的“粮草辎重”。
面是昨晚上就发好的，两大盆，盖着湿润的笼布，此刻已发酵得蓬松柔软，散发出淡淡的酸香。一大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在冷水里浸着，旁边是洗净切好的葱姜，泡发好的香菇、木耳，还有她特意调制的酱料。另一口小点的盆里，是淘洗干净、浸泡了一夜的糯米，准备用来做珍珠丸子。墙角几个坛子里，是她前几日腌好的爽口小菜：糖醋萝卜条、酱黄瓜、酸豆角。
一切准备就绪。
她先点火坐上蒸锅，将调好味的肉馅团成丸子，在泡好的糯米里滚一圈，让每一颗丸子都均匀地沾上晶莹的米粒，然后一个个小心地码放在铺了笼布的蒸屉上。盖上锅盖，大火烧开，转中火慢蒸。糯米的清香和肉香渐渐融合，随着蒸汽弥漫开来。
接着是和面、擀皮、包包子。这是个体力活，也是技术活。面要揉得光滑有韧性，皮要擀得中间厚四周薄，馅料要填得饱满，收口要捏出十八个褶子，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姜芷手下飞快，动作行云流水，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包子在她指尖诞生，整齐地排在刷了油的屉上，等待下一次蒸制。
赵重山洗漱完，默不作声地走进灶房，看了一眼忙碌的姜芷，便自觉地坐到灶膛前，负责添柴看火。他烧火很有章法，能根据姜芷的需要，精准地控制着火候的大小。旺盛的灶火映着他硬朗的侧脸，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却浑然不觉，只专注地盯着灶膛里跳跃的火焰。
夫妻二人一个在灶台前忙碌，一个在灶膛后添火，虽无太多言语，却配合得天衣无缝。灶房里只有面团摔打的啪啪声、菜刀落在案板上的笃笃声、以及柴火燃烧的噼啪声，交织成一曲充满生活气息的忙碌乐章。
天光渐渐放亮，晨曦透过窗纸，给灶房镀上一层柔和的暖金色。第一笼珍珠丸子出锅了，颗颗饱满，糯米晶莹剔透，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接着，大肉包子也蒸好了，白白胖胖，热气腾腾，褶子清晰漂亮，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姜芷用干净的白布盖好吃食，保温。又手脚麻利地炒了两个快手小菜，熬了一锅浓浓的小米粥。两人匆匆吃了早饭。
“都准备好了？”赵重山放下碗筷，问了一句。他今日似乎不急着去镖局。
“嗯。”姜芷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检查了一遍要带的东西：吃食、碗筷、调羹、一小罐醋和一小罐辣子、找零的铜钱、还有一块昨晚赵重山拿回来的、请人写好的“姜氏食铺”的木牌子。
“走吧。”赵重山站起身，单手就轻松提起了那个分量不轻、装着所有家当的大竹筐。另一只手，则拎起了那张可折叠的简易小桌和两个小马扎。
姜芷锁好院门，跟在赵重山身后。清晨的街道上行人还不多，空气清新冷冽。她的心跳得有些快，手心也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这条路，她走过很多次，但今天，意义完全不同。
摊位离得不远，就在悦来茶馆斜对面的那棵大槐树下。张猛和李大牛前几天帮忙搭的棚子很结实，灶台也用得顺手。他们到时，发现张猛已经等在那里了，正拿着扫帚清扫棚子下的落叶。
“赵头儿，嫂子，你们来了！”张猛见到他们，笑着打招呼，“李大牛家小子有点发热，他一会儿忙完家里事就过来搭把手。”
“麻烦张兄弟了。”姜芷连忙道谢。
“嫂子客气啥，应该的。”张猛憨厚地笑笑，手脚麻利地帮赵重山把东西卸下来。
几人一起动手，很快就将摊位布置起来。桌子支好，马扎放好。装着包子和珍珠丸子的笼屉放在灶台温着的热水上保温。一小盆爽口腌菜，一小盆金黄油亮的炸花生米，还有一摞干净的粗瓷碗和筷子，都摆得整整齐齐。最后，赵重山将那块写着“姜氏食铺”的木牌子，端端正正地挂在了棚子最显眼的位置。
一切准备就绪。小小的食摊，虽然简陋，却干净利落，散发着温暖的食物香气，在晨曦中静静地等待着它的第一位客人。
太阳渐渐升高，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赶着上工的，出门买菜的，遛鸟闲逛的，叫卖声、车马声、交谈声，让整个镇子苏醒过来，充满了活力。
不少人路过这个新出现的食摊，都会投来好奇的目光。有人瞥一眼牌子，脚步不停地走了；有人停下脚步，打量着笼屉里白胖的包子和晶莹的珍珠丸子，小声议论几句。
姜芷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并不主动大声吆喝，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偶尔用抹布擦拭一下本就干净的桌面。赵重山则抱着手臂，站在棚子角落的阴影里，身形高大，面无表情，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让一些想凑近看看的人不由得望而却步。
时间一点点过去，眼看日头越来越高，却还没有开张。姜芷心里开始有些打鼓。是不是位置没选好？是不是价格定高了？还是大家对新摊子不信任？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体面、像是哪家商铺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从悦来茶馆里踱步出来，似乎是在等人。他嗅了嗅空气里的香味，目光落在了姜芷的摊位上，犹豫了一下，走了过来。
“老板娘，你这包子怎么卖？”他指着笼屉问道。
“肉包两文钱一个，素包一文五。”姜芷连忙答道，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哦？个头倒是不小。”那管事看了看，“是什么馅儿的？”
“是猪肉大葱馅儿，用的都是好肉，您看这汤汁。”姜芷掀开一点笼布，用筷子轻轻戳了一下，一股浓郁的肉香和汤汁立刻涌了出来。
那管事点了点头：“闻着是挺香。给我来两个肉包，尝尝。”
“好嘞！”姜芷心头一喜，利落地用油纸包了两个热腾腾的包子，递给管事，“您拿好，小心烫。”
管事付了钱，拿着包子，站在路边就咬了一口。包子皮松软，馅料饱满，汤汁丰盈，咸香适口。他几口就吃完了一个，赞道：“嗯！不错！皮薄馅大，味道也好！再给我来五个，包起来带走！”
“多谢您捧场！”姜芷脸上绽开真诚的笑容，手脚麻利地又包了五个包子。
这第一单生意，像是一个好兆头。管事走后没多久，又来了两个结伴的力工，看样子是刚卸完货，又累又饿。他们被包子的实惠个头吸引，一人买了三个，就着姜芷免费提供的热茶水，蹲在路边大口吃起来，边吃边夸“实在”、“顶饱”。
渐渐地，摊位的生意开始好起来。有附近铺子的伙计跑来买早点，有送孩子去学堂的妇人顺便带两个包子，还有赶路的人闻香下马。珍珠丸子因其新奇的模样和软糯的口感，也颇受欢迎，尤其是带孩子的妇人，几乎必买。
姜芷一个人渐渐有些忙不过来，收钱、拿食物、回答询问，还要不时照看一下灶火。赵重山见状，默不作声地走了过来，接过了收钱的活计。他话少，但算账极快，铜钱过手，分文不差，那股沉稳的气场，反而让一些想讨价还价的人歇了心思。
张猛则主动帮忙招呼客人，维持秩序，看到碗筷少了就及时拿去后面清洗。
快到中午时，李大牛也赶来了，加入了帮忙的行列。
有了他们三个大男人帮忙，姜芷终于可以专注于烹饪和补充食物。她又赶紧和了一盆面，准备再蒸一锅包子，同时将早上带来的一些卤味切盘，作为下酒菜或添头。
悦来茶馆的掌柜也笑呵呵地派人送来一壶好茶，说是给邻居“添个彩头”。姜芷感激地收下，将茶水分给等待的客人们。
小小的食摊前，竟然排起了小小的队伍。食物的香气，客人的交谈声，碗筷的碰撞声，构成了一副热闹而充满生机的景象。
姜芷忙碌着，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脸颊也因为灶火和忙碌而泛着红晕，但她的眼睛却亮晶晶的，充满了光彩和干劲。这种靠自己的双手创造价值、得到认可的感觉，让她忘记了疲惫，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赵重山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看着姜芷忙碌而充实的身影，看着食摊前络绎不绝的客人，他紧抿的嘴角几不可查地柔和了一丝弧度。他偶尔会抬眼扫视一下周围，目光锐利，确保没有任何不开眼的人前来捣乱。
午时过后，客流渐渐平息。带出来的食物几乎销售一空，连那点卤味和腌菜都没剩下。姜芷看着空荡荡的笼屉和盆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被巨大的喜悦和满足填满。
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几个油纸包，每个里面装了几个肉包和一些卤味，递给张猛和李大牛：“张兄弟，李兄弟，今天真是多亏你们了！这点吃食，拿回去给家里孩子尝尝，千万别嫌弃。”
张猛和李大牛连忙推辞。
“拿着吧。”赵重山发话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辛苦半天，应该的。”
两人这才不好意思地接过，连声道谢。
送走张猛和李大牛，姜芷开始收拾摊位的狼藉。赵重山也默默帮忙，折叠桌椅，清洗灶具。
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妥当，装进竹筐。赵重山依旧一手提着沉甸甸的竹筐，一手拎着桌椅。不同的是，来时竹筐里是满满的食材和期望，回去时，则变成了沉甸甸的铜钱和收获的喜悦。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姜芷走在赵重山身边，忍不住从怀里掏出那个沉甸甸的装钱的布袋，听着里面铜钱碰撞发出的悦耳声响，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重山，你猜今天赚了多少？”她声音里带着雀跃。
赵重山侧头看她，夕阳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那双总是带着几分谨慎和忧虑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明亮的笑意。他心头微微一动，声音也不自觉地放缓了些：“多少？”
“刨去本钱，净赚了差不多一百五十文呢！”姜芷兴奋地说，眼睛弯成了月牙。这对于第一天开业的小摊来说，已经是极好的成绩了。
“嗯。”赵重山应了一声，顿了顿，补充了两个字，“很好。”
虽然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姜芷却听出了他话里的肯定。她心里更甜了，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回到家里，姜芷也顾不上休息，立刻开始清点今天的收入。她把铜钱倒在桌子上，一枚一枚地数着，分类放好。赵重山就坐在旁边，擦拭着他的兵器，偶尔抬眼看看她认真数钱、眉眼带笑的样子。
数完钱，姜芷拿出一个小本子，用炭笔认真地记下：某年某月某日，食摊开业，收入若干，支出若干，净利一百四十八文。
合上本子，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这是她在这个时代，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桶金，是她安身立命的开始。
晚上，姜芷用今天卖剩下的边角料，炒了两个小菜，还特意给赵重山烫了一壶酒，算是小小的庆祝。
“今天累了吧？”赵重山看着她眼下的淡青色，问道。
“是有点累，”姜芷实话实说，但脸上笑容不减，“但是心里高兴。”她给赵重山斟上酒，“重山，谢谢你。”
谢谢你的沉默支持，谢谢你的暗中守护，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赵重山端起酒杯，没有看她，目光落在摇曳的烛火上，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滚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却比不上心头那股陌生的、温温软软的情绪。
他知道，从今天起，这个家，似乎又有些不一样了。不仅仅是多了一个女人，更多了一份蓬勃的、名为“希望”的生气。
而这一切，都源于身边这个看似柔弱，却蕴藏着巨大能量的小女子，和她那能化平凡为神奇的手艺。
食摊开业喜，喜的不仅是生意兴隆，更是生活展开了新的篇章，充满了无限可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