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旋阶梯尽头,阴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像从地底深处吐出的腐朽气息。
李炎站在暗河岸边,脚下是泛着幽绿荧光的毒水,水面如油般粘稠,映不出人脸,只倒映出头顶嶙峋石壁上缓缓流动的符文光影。
河面漂浮着数千具身穿白袍的身影,整齐排列,随波轻轻起伏,宛如一场静默的葬礼。
他听不见水流声。
十年前那场爆炸夺走了他的听力,也赐予了他另一种感知世界的方式——视觉成了他唯一的语言,震动是他解读世界的密码。
此刻,他盯着那些“尸体”,目光如刀,一寸寸划过每一具躯体的胸腔。
微不可察的起伏。
一次,两次……频率极低,却真实存在。
没死。全都活着。
李炎瞳孔骤缩,心跳在寂静中轰鸣。
他不动声色,悄然激活系统残留的最后一丝权限:【微表情分析矩阵】启动。
视野瞬间被数据流覆盖,远处祭台上的陆雪儿进入锁定范围——她正缓缓扫视尸群,神情冰冷如霜。
可就在那一瞬,她的瞳孔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收缩,持续时间不足0.3秒。
那是确认。
不是对死者,而是对活性实验体的例行核查。
“原来如此……”李炎在心中冷笑,“你们不是在祭祀亡者,是在唤醒傀儡。”
高晴烟靠在身后石壁,呼吸微弱,脸色惨白如纸。
她刚刚强行压制体内异能波动,才勉强逃过镜渊的精神侵蚀,此刻每根神经都在撕裂边缘。
她嘴唇轻动,对着李炎打出一串唇语:“我能感应到……他们体内有翡翠碎片,频率和钟楼一样,在共振。”
李炎眼神一凛。
钟楼——那个埋藏在城市地脉中的远古装置,曾让他第一次窥见“乌托邦”的真正野心:用异能频率操控群体意识,重塑人类灵魂。
而现在,这些白袍人身体里,竟也被植入了相同的共振核心?
他还没来得及回应,高晴烟忽然抬起手,掌心旧疤裂开,一滴血珠滑落,坠入暗河。
涟漪荡开。
刹那间,诡异降临。
所有漂浮的“尸体”手臂同时抽搐了一下,动作整齐得如同被同一根线牵引。
那一瞬间,整条暗河仿佛活了过来,幽绿色的光在水下交织成网,像是某种沉睡的巨兽睁开了眼睛。
“谁?!”一声厉喝从高处传来。
一名巡守祭司已察觉异常,黑袍翻飞,手中权杖指向两人。
李炎反应极快,一把拽住高晴烟手腕,将她猛地拉向自己怀中,动作看似安抚,实则迅速从袖中取出一小管【罪痕显影剂】,抹在她指尖,再顺势按向自己额角——皮肤接触瞬间,显影剂与体温融合,一道伪造的灼伤疤痕赫然浮现,边缘还带着未愈合的焦痕。
“异能失控,正在稳定。”他用唇语冷冷回应,眼神却满是“痛苦”与“挣扎”,完美演绎一名护持病患的低阶祭司。
巡守祭司眯眼打量片刻,最终冷哼一声:“候祭区关押,不得擅离。”
两人被粗暴推进一间刻满符文的石室,铁门轰然关闭,隔绝光线。
空气中弥漫着陈年香灰与铁锈混合的气息。
角落里,一名佝偻老妇蜷缩着,花白头发遮住面容,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像一尊被遗忘的祭品。
李炎走近几步,目光落在她脖颈露出的一小块皮肤上——那里有一道烟花厂编号烙印,深褐色,形似火鸟。
许阿婆。
前世在国际刑警档案中见过的名字,本该三年前死于一场“意外火灾”的退休工人,竟在这里以活体情报源的身份苟延残喘至今。
老妇缓缓抬头,浑浊的她嘴唇颤抖,用极慢的语速拼出三个字:
“别信……祭词。”
随即,她颤抖着手,从衣领内掏出半片烧焦的纸。
边缘碳化严重,但中央一段文字仍清晰可辨——扭曲的象形符号,蛇形回旋,鹰首人身,天平称心。
《亡灵书》节选。
李炎心头猛然一震。
这不是普通的仪式文本,而是古埃及“称量心脏”审判的核心篇章!
传说中,死者需经阿努比斯之秤,若心重于羽毛,便被吞噬,魂飞魄散;若轻,则可登阶永生。
而今晚的“赎罪祭典”,所谓的忏悔、净化、重生……根本不是宗教仪式。
是一场大规模记忆清洗程序。
通过翡翠共振激发潜意识,再借由“称心”流程筛选忠诚者,剔除“杂质”——那些不愿服从的人,他们的记忆将被彻底抹除,人格重构,成为无思无想的“纯净容器”。
难怪那些白袍人还活着。
他们根本不是祭品,而是待机的宿主。
李炎攥紧那半张纸,指节发白。
前世他至死都没能破解“乌托邦”的终极计划,如今线索竟以这种方式浮现眼前。
而更令他脊背发寒的是——这仪式的主持者,早已预知一切变数,甚至连“叛徒”的出现都算进了流程之中。
这不是对抗,是献祭剧本。
他必须打破它。
门外脚步声渐近,沉重而有序。
午夜将近。
两名黑袍侍从抬着一套祭司法衣走入石室,放下后默默退下。
法衣通体漆黑,金线绣着繁复的瞳纹,袖口内侧,一行小字悄然浮现:
“以血洗罪,以魂登阶”。
李炎凝视良久,缓缓伸手,取出贴身收藏的一件物品——一枚晶莹剔透的水晶眼球,内部流转着星河般的光点。
虚妄之眼。午夜将近,空气凝滞如铅。
黑袍侍从的脚步声在石室门外戛然而止。
沉重的铁门开启一道缝隙,两具身影抬着一套祭司法衣缓缓走入,无声放下后便如幽灵般退去。
法衣铺展在地,通体漆黑,金线勾勒出无数交错的眼瞳纹路,仿佛有生命般在昏暗中微微流转。
袖口内侧,一行细若游丝的小字悄然浮现:
“以血洗罪,以魂登阶。”
李炎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那行字迹。
温度冰冷,却像烙铁般灼烧他的神经。
这不是誓言,是程序指令——一种被精心包装过的清除代码。
他缓缓抬头,目光穿过幽暗的石室,落在角落里的许阿婆身上。
老人双目低垂,嘴唇微动,似在默念什么,而她交叠的手掌间,隐隐透出一丝焦痕边缘的残纸轮廓。
高晴烟靠墙坐着,呼吸浅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
翡翠镣铐锁住她的手腕,表面泛着诡异绿光,像是在不断抽取某种能量。
可李炎知道,她早就不受控了。
三年前她在小说手稿里埋下的那段关于“反向导流”的隐喻,如今成了现实——她正将禁锢之力悄悄导入脚踝处藏匿的共鸣晶片,积蓄一场沉默的风暴。
她忽然轻咳一声,抬眼望来。
李炎走近,在她身旁半跪。
她伸出手指,冰凉的指尖在他掌心缓慢划动:
“等我咳嗽三声——就是动手信号。”
他点头,眼神未变,却已在心中倒数。
时间开始滴答作响,如同心跳与命运对弈。
片刻后,号角自深渊深处响起,低沉悠远,穿透岩层,震动骨髓。
铁门再次开启,一名执火祭司步入,手中火炬猛然点燃,火焰呈幽蓝色,不摇不晃,映得整座石室如冥府回廊。
祭典开始了。
李炎起身,动作庄重而顺从地披上法衣。
黑袍加身的刹那,他从怀中取出那枚晶莹剔透的水晶眼球——虚妄之眼。
它曾属于“乌托邦”初代意识实验体,能捕捉常人无法察觉的认知残影。
他迅速将其嵌入法冠内部凹槽,改装成一枚隐蔽式观察镜。
视野瞬间扭曲,一层淡金色滤光覆盖眼前世界:空气中漂浮着肉眼不可见的异能波纹,沿着十二根石柱蜿蜒而下,汇入河底中央那座圆形平台。
记忆清零仪。
他瞳孔微缩。
前世搭档临终前那一句断续遗言再度回荡耳边:“我们……都被删掉了。”当时他以为那是精神错乱的呓语,现在才明白——那不是比喻,是真相。
他们的记忆、身份、存在本身,全都被系统性抹除。
所谓重生,并非天赐奇迹,而是数据残片在错误节点上的异常激活。
他随众前行,踏上通往主祭台的浮桥。
脚下毒河翻涌,白袍人群静静漂浮,胸口微弱起伏,宛如沉睡的傀儡军团。
高晴烟被两名祭司架着走在后方,脚步踉跄,脸色惨白。
主台上,陆雪儿立于水晶权杖之前,长发如墨瀑垂落,面容冷艳如神只。
她举起双手,声音穿透寂静:
“今夜,我们将抹去一切不该存在的痕迹。”
全场肃静。
李炎低头跪拜,借势闭眼,启动最后残存的【微表情分析矩阵】。
视野中,数据流如星河倾泻,扫描每一根石柱、每一名祭司、每一个白袍人体内的生物频率。
结果令人窒息——所有共振核心均同步于钟楼脉冲,误差不超过0.03秒。
这场仪式不是即兴献祭,而是一次精密到毫秒级的集体意识重置。
就在此刻——
第一声咳嗽撕裂了庄严。
咳、咳。
第二、第三声接连爆发,剧烈而突兀。
李炎猛地抬头!
高晴烟但那一眼,已足够。他读懂了她的信号:现在。
他不再伪装,霍然起身,大步跨出队列,黑袍翻飞如夜鸦展翼。
所有人惊愕回头,祭司长杖尖微颤。
李炎昂首,用古埃及礼仪术语朗声回应,声音清晰如刀劈开死寂:
“真正的罪,不在于存在,而在于遗忘!”
话音落下,整个祭坛为之一震。
刹那间,角落中的许阿婆骤然站起!
花白头发甩开,露出布满皱纹却坚毅的脸庞。
她嘶吼着撕开衣袍,胸前赫然烙印着一个编号——
xJ-7192。
李炎前世警徽的编号。
“你们杀了我一次!”她怒吼,眼中燃起复仇的火,“这次,换我送你们下地狱!”
她扑向最近的一根石柱,手掌狠狠拍下。体内微型震荡弹瞬间引爆!
轰——!!!
整座祭坛剧烈摇晃,石屑崩落,河水如沸油翻腾,幽绿光芒疯狂闪烁。
十二根石柱同时发出尖锐共鸣,记忆清零仪的能量流出现短暂紊乱。
而在那爆炸掀起的尘浪与混乱之中,李炎站在动荡中心,鼻腔已被弥漫开来的剧毒雾气灼伤,辛辣气味如刀割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灼痛。
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能“闻”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