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零三分,工匠坊深处的地窖。
空气潮湿,混杂着铁锈与霉味,头顶的灯泡忽明忽暗,像一颗垂死的心脏在搏动。
墙壁上斑驳的砖缝间渗出水珠,滴落在水泥地上的声音规律得令人窒息。
这里曾是旧城区最不起眼的手工艺作坊地下储藏室,如今却成了整座城市唯一尚未被“乌托邦”渗透的盲点。
李炎坐在一张老旧木凳上,背脊挺直如刀锋,双手交叠放在膝前,仿佛随时准备起身迎战。
他面前的小木桌上摆着一碗热腾腾的辣油馄饨——红油浮面,葱花轻旋,汤汁微沸,香气氤氲升腾,在昏黄灯光下竟透出几分人间烟火的暖意。
那是高晴烟最爱的味道。
十年前巷口那家凌晨三点还亮着灯的小摊,她总爱蜷在塑料凳上,一边敲键盘赶稿子,一边吸溜一口滚烫的馄饨汤。
她说这味道能让她写出最冷的罪案,也能梦见最暖的结局。
李炎夹起一筷子送入口中。
没有辛辣,没有咸鲜,也没有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麻香。
只有一片空荡的温热滑过喉咙,像是吞下了一团虚无。
他的味觉,死了。
天台爆炸那一刻,G - Vx7病毒虽未侵入中枢神经,但神经末梢已被高温灼伤,医学上称“暂时性全味觉丧失”。
可他知道,这不是暂时。
那是代价——系统在他完成“审判之秤”任务后悄然提示:【感官献祭:为锁定最终坐标,永久剥离一项基础感知能力】。
他选了味觉。
不是因为不怕痛,而是因为他怕忘了她的笑。
盯着碗底沉浮的葱花,李炎忽然低笑了一声,笑声很轻,却带着铁锈般的沙哑:“原来最怕的不是死……是连她喜欢的东西都记不清了。”
窗外,晨光微露,灰蓝色的天空正缓缓褪去夜色。
远处传来第一班公交车启动的轰鸣,市井生活正在苏醒,而他们所守护的世界,依旧无知无觉。
他默默将筷子折断,放入随身携带的证物袋,动作利落得如同处理一件凶器残留物。
“从今天起,我用眼睛吃饭,用脑子记味道。”他说,声音平静,却像是对自己立下的某种誓约。
就在这时,门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陈昊推门而入,脸色苍白,额角还挂着汗珠。
他穿着后勤技术员的制服,肩上挎包鼓鼓囊囊,手中紧握一块烧焦扭曲的U盘碎片,边缘参差如兽齿。
“找到了。”他压低嗓音,“陆主任最后上传的数据,藏在滨河医院通风系统的旧监控回路里,伪装成一段三年前的设备巡检日志。加密方式是‘朱雀峰家谱偏移码’。”
李炎眼神一凝。
那个名字——朱雀峰,是他前世临死前才从一份残卷中窥见的禁忌词根。
据传是乌托邦最初的发源地,也是所有YF编号实验体的基因溯源之所。
“解码需要高小姐的生物频率共鸣。”陈昊顿了顿,目光投向角落那张简易行军床——高晴烟静静躺着,呼吸微弱,右眼缠着渗血的纱布,那只曾能窥见人心裂痕的异能之眼,已永久衰减至近乎熄灭。
“但现在她……”
“不用她。”李炎打断,从贴身衣袋取出一枚染血的青铜镜片残片——那是高晴烟昏迷前死死攥在掌心的东西,来自她母亲遗物中的“预言之匣”。
他轻轻将镜片按在U盘接口处。
刹那间,裂痕纵横的镜面泛起幽绿微光,仿佛有生命般微微震颤。
一道断续的音频自残片中传出,沙哑、疲惫,却清晰无比:
“YF编号……不是实验体等级。”
“是‘预言者家族’的血脉刻印。”
“她们不是观测工具……而是校准器。”
“每一次情感波动,都在为整个计划……重新赋值。”
陆明川的声音戛然而止。
地窖陷入死寂。
李炎猛地抬头,脑海中如雷电劈开迷雾——前世某个雨夜,他在朱雀峰祖宅的祠堂中潜入禁地,苏婉清(高晴烟之母)曾站在族谱前,指尖轻抚一行朱砂标注的红字,低语道:
“凡YF者,生而为秤,死亦不闭目。”
那时他以为那是某种宗教谶语。现在他懂了。
高晴烟和她母亲,并非乌托邦的研究对象,而是整个千年计划的核心组件——她们的情感,才是判定“人类是否值得留存”的终极标准。
她们的眼泪、愤怒、爱意,都是数据流中最敏感的探针。
而他自己……
系统提示再度浮现于脑海:【检测到宿主dNA序列异常,匹配度98.7%——对照组b的对称体】
对照组b?对称体?
李炎瞳孔骤缩。
如果高晴烟是“秤”,那他就是“砝码”。
一个被刻意重置时间线、植入系统、引导走向特定结局的存在。
他不是来改变命运的。
他是命运本身的一枚棋子,只是现在,开始觉醒。
就在此时,手机震动。
一条匿名短信跳出屏幕,来源显示:已被查封的滨河医院服务器。
内容只有短短一句——
倒计时72小时,静默容器重启程序将在钟楼第七层激活。
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地窖中割开一道惨白的裂口,像手术刀般精准地剖开了沉默。
倒计时:72小时。
地点:钟楼第七层。
事件:静默容器重启程序激活。
而那张模糊的监控截图里,水晶舱缓缓开启,冷雾缭绕中,铭文如血——【审判者候选体·A01】。
李炎盯着那个编号,指尖微颤。
A01。
那是他重生第一天,在市局入职体检室被扫描录入系统时自动生成的身份标识。
当时他只当是普通编号,如今却像一把钥匙,插进了命运最深的锁孔。
“他们不是要抓我。”他低声说,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他们是等我回去。”
陈昊脸色发青:“你是说……你从一开始就是计划的一部分?这个‘容器’,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
李炎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落在系统界面上,那行新浮现的提示如同深渊低语:
【检测到同频基因信号源,可触发被动回响】
被动回响……不是主动技能,而是某种共鸣机制。
只有当宿主与特定目标处于同一频率、同一命途轨迹时,才会被唤醒。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不是穿越者。
他是复制品。
或者更准确地说——他是“原版”被抹除后,由系统引导重构的“对称体”。
一个被时间重置、记忆灌注、情感模拟的完美替代品,只为在最终节点上,自愿走入那具水晶棺。
可笑的是,他以为自己在逆天改命。
实际上,他正一步步踏进别人为他写好的结局。
但这一次——
李炎嘴角扬起一丝冷笑,眸光如刃。
“既然剧本已经送到手里,那就别怪我……改写结尾。”
他迅速起身,步伐沉稳地走向墙角的战术背包,取出一瓶泛着幽绿光泽的液体——罪痕显影剂,前世乌托邦用于追踪异能残留的禁忌药剂,如今却被他反向改造成了“活体烙印喷雾”。
“龙脊大道是钟楼唯一的地下通风主干道,连接废弃地铁七号线和旧水厂管网。”他一边将药剂注入微型喷射装置,一边道,“臭豆腐作坊的发酵池正好位于通风井上方,气味浓烈,微生物活性高,能掩盖药剂挥发特征。”
陈昊皱眉:“你要制造假的异能波动?引他们误判守卫重心?”
“不止。”李炎眼神锐利,“我要让他们相信,真正的‘审判者’已经失控外逃——而在钟楼内部的那个,只是诱饵。”
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上面是一串由高晴烟昏迷前断续口述拼凑出的字符:圆钟(YUANZhoNG)。
这不是密码,是坐标,是她母亲留下的最后一道防火墙。
“她们用情感做校准。”李炎低声,“每一次悲喜,都是数据流的波动值。那么……如果我们伪造一场‘极致的情感崩塌’呢?”
陈昊瞳孔一缩:“你是说……用人工智能模拟高小姐的情绪波谱,注入乌托邦主脑?让系统误判‘秤’已倾斜,人类不值得留存?”
“不。”李炎摇头,声音低沉,“我们要让它以为——‘秤’已经被污染了。所以它必须紧急启动‘净化协议’,提前激活容器。”
这才是真正的陷阱。
不是阻止重启,而是加速重启。
不是躲避成为审判者,而是抢在对方完成控制前,主动踏入战场中心。
他打开微表情分析矩阵终端,调出近期所有警局高层的行为日志。
画面一闪,一名平日低调的档案管理员在昨夜连续三次无意识摩挲左耳垂——这是“净化代理人”潜意识暴露的典型动作。
“第三个目标。”李炎锁定那人照片,冷声道,“内鬼不止一个。今晚之前,我要知道谁在替乌托邦监听整个警队。”
夜幕降临得悄无声息。
风月巷屋顶,冷风如刀刮过脸颊。
李炎独坐于烟囱旁,脚下是整座环形都市的灯火长河。
远处钟楼矗立在城市心脏位置,灯光忽明忽暗,宛如一颗搏动的心脏,又似某种古老机械的呼吸节律。
他取出随身录音笔,按下录制键。
电流轻响之后,他的声音缓缓流淌而出:
“如果你听见这段声音,说明我已经不再是我。但请记住——哪怕舌头腐烂,我的眼睛依然看得见你们没死的时候。”
话音落下,寂静回归。
就在他准备关闭录音的瞬间,脑海中系统骤然震动:
【签到成功!地点:观测起点】
【获得技能:翡翠共鸣(可短暂激发异能残留波动,持续180秒)】
李炎猛然抬头。
观测起点?这不是案发现场,也不是任何案件登记坐标……
是他十年前第一次穿上警服,站在这片屋顶眺望全城的地方。
也是他重生醒来后的第一个落脚点。
原来系统早已标记此处——不仅是时空锚点,更是“觉醒”的源头。
他闭上眼,感受体内一股微弱却清晰的能量在右太阳穴处震颤,仿佛有谁在遥远维度轻轻敲击玻璃。
与此同时,地下湖深处,第八块石碑表面涟漪渐散,湿漉漉的苔藓下,新字缓缓凝成,墨黑如血:
【舌虽亡,声未止】
风起了。
李炎收起录音笔,最后望了一眼钟楼方向。
他知道,接下来的72小时,将是这场跨越两世博弈的终章序曲。
而在城市另一端,上午九点十八分,警察局心理评估室的铁门悄然滑开。
隔离病房内,韩警督蜷缩在角落,反复摩挲着一只破损的听诊器,嘴唇微动,似乎在聆听某个无人能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