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的人群中，一只脚，悄无声息地，却又极其精准地伸了出来，狠狠地绊在了她的脚踝上。
“啊！”
陆亦可猝不及防，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
她惊呼一声，整个人朝着坚硬的水泥楼梯，重重地摔了下去。
“砰！砰！砰！”
她的身体，像一个破球，在楼梯上接连翻滚。
头部，肩膀，后背，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最终，她滚落到楼梯的拐角平台，浑身骨头都像是散了架一样。
剧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想挣扎着爬起来，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
而楼上的人，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倒在拐角处的伤者。
他们只顾着逃命。
“别挡路！”
一个黑影从她身边冲过，一只脚重重地踩在了她的手背上。
“啊……”
陆可亦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十指连心的剧痛，让她差点晕厥过去。
紧接着，第二只脚，第三只脚……
混乱中，根本没人看清脚下踩到了什么。
或者他们根本不管踩到的是什么。
他们只是本能地，从这个倒地的“障碍物”身上，践踏而过。
每一脚，都狠狠地砸在她的身上。
她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浓烟，火焰，哭喊，疼痛……
所有的感官，都混杂成一团，离她越来越远。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仿佛看到，那混乱的、往下冲的人群中，有一个模糊的身影，似乎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道目光，在火光和浓烟的映衬下，显得异常的冰冷。
救护车的鸣笛声，划破了京州的夜空。
市第一人民医院，急诊室的走廊上，灯火通明，一片混乱。
吴心仪失魂落魄地站在抢救室门口，头发凌乱，脸上沾着些许灰迹，昔日里作为退休法官的沉稳与体面，此刻荡然无存。
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女儿陆亦可被抬上救护车时，那张毫无血色、沾满污迹的脸。
不，不能乱！
吴心仪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剧烈的疼痛让她混沌的大脑恢复了一丝清明。
她是法院退休的法官，她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
这不是简单的火灾！
老旧小区，半夜起火，火势不大，偏偏就发生在她们家那一层。
逃生的时候，人群混乱，亦可一个身手敏捷的年轻人，怎么会摔得那么惨？还被那么多人踩踏？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证据！现在最重要的是固定证据！
吴心仪颤抖着手，从大衣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手机。
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那个在省委身居高位的妹夫，高育良。
电话拨了出去，听筒里传来单调的“嘟…嘟…”声，一遍，两遍，始终无人接听。
吴心仪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指望不上他了。
她没有犹豫，立刻翻出另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喂，是赵东来局长吗？我是陆亦可的母亲，吴心仪。”
电话那头的赵东来显然愣了一下，但立刻反应过来：“吴阿姨，您好！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东来局长，亦可出事了！”吴心仪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我们家楼下着火，她……她在逃生的时候从楼梯上摔了下来，现在正在市一院抢救！”
“什么？！”赵东来的声音有些兴奋，这可是天大的机会。
“东来局长，我怀疑这不是意外！我请求你，立刻派人封锁现场，特别是楼道！不要让任何人破坏！”
吴心仪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个前法官最清醒的指令。
“吴阿姨，您放心！我马上亲自带人过去！！”
“我担心这是一场对亦可有蓄意的谋杀，我立刻让人过去医院保护亦可。”
“行，东来，麻烦你了！”
“吴阿姨说的什么话，保护亦可原本就是我的责任。”
挂断电话，抢救室的门开了。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
吴心仪猛地冲了过去，一把抓住医生的胳膊，声音嘶哑：“医生，我女儿怎么样了？她怎么样了？”
医生扶了扶眼镜，看着眼前这个几乎要崩溃的女人，有些不忍，但还是专业地陈述道：“家属请冷静。病人没有被火烧到，主要是吸入了一些浓烟，肺部有轻微灼伤，这个不严重。”
吴心仪松了一口气。
“但是，”医生话锋一转，让吴心仪刚放下的心又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病人最主要的问题，是在楼梯上滚落造成的摔伤，以及后续遭到了多次、严重的踩踏。”
“她的头部受到撞击，有脑震荡。左臂骨折，身上有多处软组织挫伤和挤压伤。根据检查，颅内有轻微出血点。”
医生顿了顿，说出了最致命的判决：“我们已经尽力了。但是由于脑部的伤势，病人陷入了深度昏迷。至于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或者说，还能不能醒过来，现在不好说，存在……以后都不会醒的风险。”
轰！
吴心仪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不会醒的风险……
这六个字，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冰刀，狠狠扎进了她的心脏。
她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差点直接晕死过去。
都怪她！都怪她！
她早就劝过亦可，让她搬去检察院分的干部宿舍，那里安保好，邻居也都是知根知底的同事。
可那个倔强的女儿，总说自己一个人住惯了，不喜欢集体生活。
现在，闹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如果她再也醒不过来……吴心仪不敢再想下去，巨大的悲恸和悔恨，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噬。
如果她当初在坚决一点就好了。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而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那头传来。
“吴阿姨！”
吴心仪抬起模糊的泪眼，看到侯亮平正快步向她走来。
他还是那身标志性的白衬衫，熨烫得一丝不苟，与医院里的混乱和狼狈格格不入。他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和关切。
“侯局长，你怎么来了。”
姗姗来迟的侯亮平，看着悲痛欲绝的吴心仪，心中却是一片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