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斋里弥漫着久未通风的尘埃气息,混杂着旧书纸张特有的霉味和早已散尽的朱砂、香烛的余韵。
胡一站在小小的里间,这是师傅清虚子生前打坐、存放要紧物件的地方,如今只剩下空寂和冰冷的回忆。
阳光透过蒙尘的窗棂,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几道斜斜的光柱,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
他出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到这里。镜魇之战、鬼手的异变、实验楼那恐怖的低吼…这一切都像沉重的巨石压在他心头。
师傅,那个将他从孤儿院带走,授他道法,最终为他牺牲的老人,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或许,在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在师傅遗留的痕迹中,能找到一丝关于鬼手、关于未来的线索。
他小心翼翼地整理着。架子上的道经大多蒙尘,不少书页已经泛黄卷曲。墙角堆着一些废弃的符纸和画坏的符箓,朱砂早已褪色。
一个掉漆的木箱里,放着几件洗得发白的旧道袍,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师傅的气息。
胡一一件件拿起,又轻轻放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重,生怕惊扰了沉睡的过往。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靠墙放着一个简陋的竹制书架,上面整齐地码放着一排线装古籍,多是《道德经》、《南华经》之类的基础典籍,书脊磨损严重,显然被翻阅过无数次。
胡一记得师傅常说,万法归宗,根基要牢。
他走过去,手指拂过冰凉的书脊。一本深蓝色封皮、纸张格外粗厚的《黄庭经》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本书他小时候见过师傅翻阅,但印象中师傅对其评价似乎不高,说它“玄虚过甚,根基不稳”。
胡一将它抽了出来,入手沉甸甸的。
翻开泛黄的扉页,里面是工整的馆阁体经文注释。胡一耐着性子一页页翻看,指尖划过熟悉的字迹,心头涌起酸涩。
当翻到大约三分之一处时,书页的触感突然有了一丝微妙的差异。这里的纸张似乎比其他地方更厚实一些,粘连得也格外紧密。
胡一心中一动,手指沿着书页边缘细细摩挲。果然!在书页靠近装订线的地方,触感异常,仿佛夹着什么东西。
他屏住呼吸,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沿着缝隙抠弄。年久风干的浆糊并不十分牢固,伴随着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撕裂声,两张粘连的书页被缓缓分开。
几张折叠得方方正正、颜色灰黄、边缘磨损严重的薄纸片,赫然夹在其中!
胡一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几张纸片取出,在布满尘埃的地板上摊开。
纸张的质地很奇特,既非符纸的柔韧,也非普通宣纸的绵软,更像是一种经过特殊鞣制的皮料,坚韧而微涩。
上面的字迹…胡一瞳孔猛地一缩!
那绝不是师傅平时清隽工整的笔迹!眼前的墨迹狂放、潦草、力透纸背,甚至带着一种濒临疯狂的颤抖!
线条扭曲纠缠,如同被无形力量撕扯的荆棘,许多地方墨水洇开,形成一团团污浊的墨团。
字迹的颜色也深浅不一,似乎是在极度痛苦或仓促中断断续续写就。
更诡异的是,这些字并非标准的楷书或行书,而是混杂着大量扭曲变异的道家符箓笔划、一些如同蝌蚪般游走的古老篆文(云篆?),以及根本无法辨识的、仿佛梦呓般的奇特符号!
整篇笔记看起来,更像是一幅描绘着混乱与痛苦的抽象画,而非文字记录。
胡一强忍着心头的悸动,凑近昏暗的光线,凝神辨认那些勉强能看出轮廓的字迹碎片:
“…逆冲…天地反覆…阴极生阳…非正途…大凶…” 这几个字被反复涂抹勾勒,透出强烈的警告意味。
“…冥府之材…九幽深处…非人间物…噬魂…反噬…”
“…嫁接…共生之契…魂锁…命系…挣脱不得…永堕…”
“…钥匙…缺失…平衡…关键…何处寻…”
“…痛…如万蚁噬心…侵蚀…非我…非我…”
断断续续的词语,如同破碎的镜片,折射出令人心惊肉跳的信息!
“阴阳逆冲”…这说的,不正是自己体内那狂暴淤塞、无法转化的纯阳灵力?阴极(鬼手)生阳(纯阳灵力),果然是“非正途”、“大凶”!
“冥府之材”…噬魂、反噬…这指的,就是构成鬼手的地府冥铁和那截妖骨?它们来自九幽深处,是“非人间物”,本身就带着恐怖的凶性?
“共生之契”…魂锁、命系、挣脱不得、永堕…胡一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这听起来,鬼手与自己,绝非简单的肢体嫁接,而是某种更深层次、如同诅咒般的灵魂绑定!是共生,更是永世的枷锁?
“钥匙”…缺失…“平衡”…关键…胡一的目光死死盯在这几个字上,心跳如鼓。
这是否就是解决自己困境的关键?是转化纯阳灵力的方法?还是控制鬼手反噬的途径?但“钥匙”是什么?“何处寻”?
笔记的后半部分更加混乱,大片大片的墨团和扭曲的符号彻底淹没了文字,只在角落看到几个潦草得几乎无法辨认的字:“…井…祸根…赎罪…迟了…”
“井…”胡一的手指抚过这个字,指尖冰凉。
锁龙井!师傅的死,鬼手的诞生,一切的源头!师傅在笔记中称其为“祸根”,并提到了“赎罪”…他在赎什么罪?为什么说“迟了”?
狂乱的笔迹,破碎的信息,冰冷的词汇…如同来自深渊的低语,在胡一脑海中疯狂回荡。
线索的价值巨大!它直接指向了鬼手的本质、来源、反噬的根源,甚至可能存在的解决之道!但解读的难度,如同在无边的浓雾中寻找一枚丢失的绣花针!
师傅在写下这些时,到底经历了什么?是嫁接禁术的反噬?还是发现了某个令他恐惧绝望的真相?
这笔记中透出的痛苦和疯狂,让胡一感同身受,仿佛触摸到了师傅生命最后时刻的挣扎与绝望。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几张承载着沉重秘密的皮纸重新折叠好,贴身收藏。纸张紧贴着胸口,带着一种历史的冰冷和宿命的沉重。
清虚斋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胡一站在阴影里,握着这唯一的线索,如同握着一把通往地狱的钥匙,沉重,冰冷,前途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