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地下,镜界系统的中央控制台。
林晚意坐在连接椅上,周身环绕着淡银色的光流。
那些光流是从五百七十二个镜核中汇聚而来的能量反馈,在她意识中构筑出一幅立体的敦煌地下图景——岩石、水脉、古代遗迹、能量通道,一切都以半透明的、流动的线条与色块呈现。
她已经在这个状态里维持了七个小时。
额角的汗浸湿了发际,手背上的星痕因为长时间的能量负载而微微发烫,但她的神情专注得可怕。
在她面前的虚拟操作界面上,代表夜皇六个坐标点的暗金色光斑正以一种缓慢但稳定的频率脉动,像六颗缓慢苏醒的心脏。
“能量蓄水池的填充进度,百分之六十八。”玄龟教授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压抑的焦虑,“照这个速度,二十四小时内就会达到临界容量。一旦蓄满,他们随时可以启动引导程序,用蓄积的地脉能量配合‘黑日’冲击,强行炸开伪飞升台的封印。”
“但他们不会那么做。”林晚意睁开眼睛,瞳孔深处倒映着流转的星图,“大黑天要的是‘完美激活’,而不是‘暴力破解’。它会等到六个坐标点的能量同步率达到百分之九十九以上,才会启动最终步骤。那个时间点……”
她调出一个复杂的能量波动预测模型:“根据现在的增长曲线推算,是在四十到四十二小时之后。误差不超过三小时。”
“正好是‘涅盘之种’交易完成、他们预期你会开始‘软化’的时间段。”陆珩的声音插入频道,“他们在等‘钥匙’就位。”
林晚意轻轻“嗯”了一声,目光落在模型的某个细节上。那是一个微小的、几乎被淹没在庞大数据流中的异常波动——从南区地下、真飞升台所在的方向传来,每隔大约十五分钟出现一次,每次持续三到五秒,能量特征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古老而沉重的“韵律感”。
“陈景深那边有发现吗?”她问。
“他带着定星盘在南区外围做试探性探测。”白鸦回答,“十分钟前传回消息:定星盘的七星碎片对南区地下的能量屏蔽层产生了微弱共鸣,但共鸣频率非常……紊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屏蔽层后面挣扎,试图发出信号。”
挣扎。
这个词让林晚意心头一紧。
她调出陈景深传回的实时数据。那确实是一种极其怪异的波动模式——时而急促如心跳,时而绵长如呼吸,偶尔还会出现类似“求救信号”的规律性脉冲。但所有波动都被那层致密的能量屏蔽层过滤、扭曲,传到地表时已经微弱得几乎无法分辨。
“他打算怎么做?”陆珩问。
“他想用定星盘配合我的星痕能量,做一次‘定向共振探针’。”林晚意说,“理论上,如果我和他的能量频率能完美同步,应该可以在屏蔽层上短暂‘凿’开一个极微小的观测孔,持续大概三到五秒,足够我们看一眼下面的情况。”
“风险呢?”
“风险在于,共振过程会暴露我们的能量特征。如果大黑天或夜皇的监测系统刚好扫过那个区域,他们立刻就会知道我们在探查真飞升台。”林晚意顿了顿,“但我觉得……值得一试。”
陆珩沉默了几秒:“你需要多长时间准备?”
“二十分钟。我需要将镜界系统的感知精度临时提升到极限,同时把大部分计算资源都调集到南区地下模型上。”林晚意快速操作着控制台,“另外,我需要陈景深进入南区地下那个废弃的‘第57号监测井’。那是距离屏蔽层最近的人工通道,垂直深度一百八十米,距离屏蔽层只有二十米。”
“我立刻安排。”白鸦说。
二十分钟后,一切就绪。
林晚意深吸一口气,将意识沉入镜界系统的深处。这一次,她没有分散注意力去监控整个敦煌地下,而是将所有的感知力都聚焦到南区那一点上——就像将散开的光束凝聚成一束激光。
在她的意识视野中,地下结构逐渐清晰:表层是松散的沉积岩,中间是致密的砂岩层,再往下是古人开凿的、早已坍塌废弃的地下甬道。而在甬道下方二十米处,有一片无法穿透的“黑暗”——那就是能量屏蔽层。
此刻,陈景深已经抵达第57号监测井的底部。那是一个直径仅一点五米的圆形空间,四壁是冰冷的混凝土,头顶的照明灯投下惨白的光。他盘膝坐下,将定星盘平放在膝上,七枚颜色各异的星核碎片在盘面中缓缓旋转。
“我准备好了。”他的声音通过加密频道传来,很平静,但林晚意能听出其中压抑的紧张。
“开始同步。”林晚意闭上眼睛,将一缕星痕能量顺着通讯频道传递过去。
那是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她的意识仿佛延伸出了一条无形的线,穿过三百米厚的岩层,连接到陈景深手中的定星盘上。星盘中的七星碎片同时亮起,与她手背上的星痕产生了共鸣。
起初有些生涩,两种能量的频率并不完全一致。陈景深的“星眷”血脉能量更偏向于“接收”与“稳定”,而林晚意的织女星之力则是纯粹的“创造”与“引导”。但渐渐地,在定星盘的调和下,两种频率开始融合,就像两根不同材质的丝线,被编织成一股更坚韧的绳索。
“共振强度达到阈值。”玄龟教授在控制台监控着数据,“三、二、一——发射!”
林晚意和陈景深同时将融合后的能量,对准下方的屏蔽层,全力“刺”出!
没有声音,没有光芒。
但在林晚意的感知中,那片“黑暗”被撕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缝。裂缝只有针尖大小,存在的时间不到三秒,但足够了。
她“看”到了。
屏蔽层之下,并不是预想中的岩石或空洞,而是一片……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景象。
那里悬浮着一座与伪飞升台外形相似、但更加古老、更加精致的金字塔形祭坛。祭坛通体由一种半透明的银色晶体构成,表面流淌着星河般的光晕。坛顶没有悬浮黑色心脏,而是盛开着一朵巨大的、完全由光构成的莲花。
莲花中央,盘膝坐着一个虚幻的人影。
那人影穿着唐代的僧袍,面容模糊,但周身散发着与慧寂同源的、纯净的织女星能量。他双手结印,双眼紧闭,仿佛在沉睡,又仿佛在守护。
而在祭坛的基座上,七枚星核碎片正按照北斗七星的排列,深深嵌入其中。只是此刻,那七枚碎片的光芒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表面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
更令人心悸的是,整座真飞升台被无数暗金色的锁链缠绕、贯穿。那些锁链从祭坛下方的黑暗中伸出,像有生命般缓慢蠕动,每一次蠕动,都会从祭坛中抽取一丝银色的能量,同时将更多的暗金色污染注入进去。
那个人影——很可能是慧寂留下的最后一道守护意识——正在与这些锁链对抗。每一次锁链抽动,他的虚影就会剧烈波动,仿佛随时会消散。
这就是陈景深感应到的“挣扎”。
“那是……”陈景深的声音在颤抖。
“真飞升台,以及守护它的慧寂残念。”林晚意声音发紧,“但大黑天的污染已经侵入到这里了。那些锁链……正在把真台改造成第二个‘伪台’。”
裂缝开始闭合。屏蔽层的自我修复机制被触发,暗金色的能量如潮水般涌来,要将这个窥探的孔洞彻底封死。
但在最后一秒,林晚意注意到一个细节:祭坛基座上的七枚星核碎片中,代表“天璇”星的那一枚,突然剧烈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一道极其微弱的意念顺着即将闭合的裂缝,钻入了她的意识:
“……钥匙……七星归位……逆转……否则……一切都将……”
意念中断。
裂缝彻底闭合,屏蔽层恢复了原状,甚至因为受到刺激,变得更加致密、更加难以穿透。
监测井底部,陈景深猛地咳出一口血,定星盘上的七星碎片同时黯淡,表面裂痕又多了几道。而三百米外的控制台,林晚意踉跄后退,跌坐在椅子上,额头的汗水大颗滑落。
“你看到了什么?”陆珩急切地问。
林晚意喘息着,花了十几秒才平复翻腾的能量和意识。她抬起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真飞升台还活着,慧寂大师的最后一道残念还在守护它。但大黑天的污染已经入侵,正在把它改造成新的陷阱。而且……”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
“真台也需要‘钥匙’来激活。但激活的方式,不是献祭,而是‘七星归位’和‘能量逆转’。慧寂的残念在求救——如果我们不尽快行动,真台也会沦陷,到时候,大黑天将同时掌控两座飞升台,后果不堪设想。”
控制室内一片死寂。
“七星归位……”玄龟教授喃喃重复,“难道是指定星盘里的那七枚碎片?它们原本就属于真台?”
“很有可能。”林晚意看向屏幕上定星盘的能量扫描图,“陈景深说过,这是陈家的传家宝。而陈家祖上是邪道团体中叛逃的那一支——也许他们当年带走的,不止是秘密,还有真飞升台的‘钥匙部件’。”
她站起身,虽然脸色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刀:
“计划需要调整。我们不能只是破坏伪台了,必须同时净化真台,让慧寂的残念重新掌控它。而要净化真台,就需要将定星盘的七星碎片‘归位’,并用织女星之力逆转能量流向——这正是慧寂残念传递给我的信息。”
“但逆转能量需要巨大的力量,而且……”陆珩皱眉,“真台已经被污染,净化过程中,大黑天一定会疯狂反扑。”
“所以我们需要双线作战。”林晚意快速构思着新的方案,“一部分人在伪台牵制夜皇的主力和大黑天的大部分意识,另一部分人潜入真台,执行净化。但这两条线必须在同一时间启动,而且……”
她看向屏幕上南区地下的模型:
“……而且真台的入口在伪台祭坛之下。这意味着,我们必须先进入伪台,才能抵达真台。”
这是一个环环相扣的死局。
要净化真台,必须先进入伪台;但一旦进入伪台,就会落入夜皇和大黑天的陷阱;可如果不净化真台,伪台被破坏后,污染会彻底失控,真台也会沦陷。
“需要更详细的真台结构数据。”玄龟教授已经开始操作设备,“如果能知道锁链的分布和能量节点,也许我们可以设计一个局部净化的方案,不需要完全进入伪台深处。”
“陈景深的状态怎么样?”陆珩问白鸦。
“受了点内伤,但不算严重。定星盘的损伤更麻烦,七星碎片的能量流失了约百分之十五,修复需要时间。”白鸦回答,“他请求返回基地,说有重要发现需要当面汇报。”
“批准。”陆珩看向林晚意,“你需要休息。连续七小时的高强度感知,加上刚才的意识冲击,你的精神负荷已经接近极限。”
林晚意没有反对。她能感觉到,手背上的星痕正在以一种异常的速度发热——那是能量透支的征兆。如果继续强撑,可能会提前引发星化失控。
“好。但我需要先和陈景深谈一谈。”她说,“关于‘七星归位’,他可能知道得更多。”
她断开与镜界系统的连接,银色光流如退潮般从她身上消散。当她站起身时,眼前黑了一瞬,陆珩及时扶住了她。
“我没事。”她稳住身形,“只是有点……晕。”
陆珩没有松手,扶着她慢慢走向休息区。他的掌心温暖而稳定,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让林晚意冰冷的手指恢复了一点温度。
“如果真台的净化需要你付出更多……”陆珩的声音很低,低到只有她能听见,“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林晚意抬头看他,看到他眼中深藏的恐惧——不是对敌人的恐惧,而是对可能失去她的恐惧。
“有。”她轻声说,反握住他的手,“但那些选择,都意味着放弃。而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不能放弃。”
她顿了顿,嘴角扬起一个极淡、却异常坚定的弧度:
“而且,慧寂大师的残念还在战斗。他等了千年,等到我这个‘钥匙’。我不能让他失望,也不能让陈渊先生,让所有在这条路上牺牲的人失望。”
陆珩久久地注视着她,最终,轻轻叹了口气:
“那就一起走下去。无论最后是什么结局。”
两人走到休息区门口时,陈景深已经在里面等着了。他脸色比之前更苍白,嘴角还残留着未擦净的血迹,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林小姐,”他迫不及待地开口,甚至没注意到陆珩也在,“定星盘在屏蔽层破裂的瞬间,接收到了一段……来自真台深处的记忆碎片。是关于‘七星归位’的具体方法,以及——”
他深吸一口气:
“——以及如何在不完全进入伪台的情况下,打通通往真台的‘捷径’。”
林晚意和陆珩同时一震。
“什么捷径?”
陈景深展开一张他刚刚手绘的草图。图上,伪台和真台呈上下重叠结构,中间用一条扭曲的虚线连接。
“伪台祭坛的正下方,有一个‘能量虹吸井’,原本是用来从地脉抽取能量的。大黑天占领后,它变成了污染扩散的通道。但如果能短暂净化那个井,它就可以成为……通往真台的垂直通道。”
他指着图中几个关键节点:
“而净化虹吸井的方法,就在定星盘的七星碎片里。每一枚碎片,都对应一种净化符文。只要按照正确顺序激活它们,就能在井壁上临时打开一个‘净化窗口’,持续大约……五分钟。”
五分钟。
从伪台祭坛下到真台,执行净化,再返回。
听起来几乎不可能。
但林晚意看着那张草图,看着陈景深眼中那种孤注一掷的光芒,突然笑了。
“五分钟,”她重复道,“足够了。”
因为有些战斗,本就不需要太长的时间。
只需要一次精准的、决绝的突袭。
窗外,敦煌的夜幕再次降临。
而在地下的黑暗中,新的计划,正在悄然成型。
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走向那个无法回头的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