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昊的邮件通知在手机屏幕上亮了整整一分钟,林小雨才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她没再看那条消息,只是轻轻合上电脑,拉过桌角的记录本。本子的封面已经有些磨损,边角卷起,但她一直没换。
手机震动了一下,快递提示音响起。她点开通知,看到一条取件信息:一个来自外省的信封,寄件人姓名那一栏写着“张悦”。
她下楼去拿了信,路上风有点凉,吹得校道旁的树叶沙沙响。回到宿舍后,她坐在书桌前拆开信封,里面滑出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张悦,站在一面墙前,脸上带着笑。她男朋友单膝跪地,手里举着一枚戒指,阳光正好落在戒指上,闪了一下。背景是那面他们高中时一起写过故事的留言墙,墙上贴满了纸条,有新有旧,字迹层层叠叠。
林小雨翻过照片,背面有一行手写的字:“他说,这里的每个故事,都是我们的见证。”
她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手指慢慢摩挲着纸背的笔迹。然后她打开记录本最后一页,在空白处贴上这张照片。接着,她写下一句话:“最好的爱情,是陪你写完所有的故事。”
写完后,她靠在椅背上,静静看着那页纸。照片上的张悦笑得很自然,不像以前那样绷着脸。她记得高二那年冬天,张悦在厕所隔间里蹲了很久,出来时眼睛发红。她什么也没问,只递过去一杯温水。后来才知道,那天张悦刚吃下药,为了压住心跳过快的感觉。
手机又响了。来电显示是张悦。
林小雨接起来,听见那边声音很轻:“你收到照片了吗?”
“收到了。”她说,“他求婚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张悦停了几秒,笑了下:“我第一个想到的是你。”
林小雨没说话。
“真的。”张悦的声音软下来,“他跪下的时候,我没先想到爸妈,也没想以后的日子,我就突然想起你。想起你第一次在论坛回我帖子,说‘你不是一个人’。那时候我躲在被子里哭,但还是把那句话抄在了本子上。”
林小雨低头看着桌上摊开的记录本,照片上的阳光仿佛还在闪。
“你说,我是不是很奇怪?”张悦问。
“不奇怪。”她说,“你只是终于敢让自己被爱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瞬,然后传来一声笑,像是松了一口气:“嗯,我现在特别快乐。”
林小雨也笑了。她抬头看向墙,李老师寄来的那颗糖纸还贴在那里,彩色的,边上有点卷。那天文学社的每个人都分到了一小块糖,张悦也在。她当时咬了一口,皱眉说太酸,可还是没扔。
“你还记得王老师吗?”张悦忽然问。
“记得。”
“她后来给我写过一封信,说她以前也总觉得自己必须完美,结果越撑越累。她说看到我们这一届,才明白学生不需要完美,只需要真实。”
林小雨点点头,虽然对方看不见:“她现在还会来学校吗?”
“听说退休了。但她去年教师节回来过一次,站在留言墙前面站了很久。有人拍了照片发群里,我看到了。她指着一张纸条笑了,是陈昊写的那篇《我爸修车那天》。”
林小雨想起那天陈昊收到录用通知时的样子。他没跳起来喊,也没立刻告诉别人,只是趴在桌上静了很久。然后他翻开稿子,在作者介绍里写了一句话。
“你现在还会去看论坛吗?”张悦问。
“会。”她说,“每天都会看。”
“还有人写吗?”
“有。上周有个新生发帖,说他爸在工地摔伤了,他不敢跟别人讲,怕被人说矫情。但他写了,底下很多人回复。”
“就像我们以前那样。”
“嗯,就像我们以前那样。”
张悦轻声说:“你知道吗?他求婚前一晚,我们一起去看了留言墙。他让我随便摘一张纸条读给他听。我抽到的是你写的那篇《为什么我不敢举手》。你记得吗?”
“记得。”
“他听完说,原来你们在这里留下了这么多声音。他说,结婚是两个人的事,但爱是从很多人的故事里长出来的。”
林小雨看着窗外。校园里很安静,路灯一盏盏亮着,远处那棵樱花树的轮廓隐约可见。今年花开得比往年早,前几天就有人拍照发群了。粉色的花瓣堆在树枝上,像一层薄雪。
“你会来参加婚礼吗?”张悦问。
“会。”
“到时候,我想让你说几句话。”
“说什么?”
“就说……”她顿了顿,“就说我们终于走出来了。”
林小雨没立刻回答。她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天,张悦站在教学楼门口,手里攥着药瓶,脸色发白。她走过去,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自己的伞塞进她手里。
现在那把伞早就丢了,可有些人的话,一直留着。
“好。”她说,“我说。”
电话挂了以后,房间安静下来。她合上记录本,用手掌轻轻压了压封面,像是要把所有事都压平整。然后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点缝隙,风吹进来,带着一点花香。
楼下空地上没人,只有路灯照着地面。她看见自己的影子斜斜地落在瓷砖上,肩膀比以前挺得直了些。
她转身坐回桌前,打开台灯。光落在记录本上,刚好照在那张照片的一角。戒指的反光不见了,但张悦的笑容还在。
她翻到新的一页,写下今天的日期。然后停了一会儿,继续写:
“今天,张悦要结婚了。她的男朋友说,留言墙上的每一个字,都是他们的见证。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我知道,有些话一旦写下来,就不会真的消失。”
写到这里,她停下笔,听见远处传来铃声。是晚自习结束的信号。走廊里开始有脚步声,有人笑着跑过,门被拉开又关上。
她把笔放下,伸手摸了摸照片的边缘。指尖碰到一点点凸起,是胶水干了之后留下的痕迹。
窗外的风又吹了一下,掀动了桌上的纸页。记录本翻动两页,停在陈昊上次修改稿子时留下的笔记那里。他用蓝笔写了一句:“只要有人看见,就不算白写。”
她盯着那句话看了一会儿,然后合上本子。
台灯还亮着,光圈缩成一小团,落在桌角。她没有关灯,也没有起身。远处操场的方向传来模糊的说话声,有人在喊名字,声音断断续续。
她低头看了看手机,屏幕黑着。
楼下的铁门发出响动,有人推车进去,轮子碾过水泥地,声音由远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