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雨把手机从枕边拿起来时，屏幕还亮着。论坛页面停留在那条“谢谢你写出这些。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觉得，你一定也经历过什么。”她盯着看了几秒，手指滑动，刷新了一次。评论数又涨了，二十七条变成三十九条，浏览量跳到了两千出头。
她没点开看，只是锁了屏，塞进校服口袋。窗外天光已经大亮，风停了，窗帘垂着，桌角那点昨晚被吹乱的纸页安静地叠在一起。她起身穿衣，拉链拉到最顶，像往常一样把自己裹紧。
教室里人还不多。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打开手机，点进班级论坛。《暗夜之光》的帖子已经被顶上了首页。最新一条是匿名用户发的，标题加粗：“写小说的装什么善人？成绩中游突然当心灵导师？”
她往下翻。有人回：“楼上酸什么？你有本事也写一篇让人说出心里话的文章。”
另一条跟帖：“别洗了，这不就是想红？故意编几个故事博同情。”
再下面一条：“我倒觉得她敢写出来就不容易，你们喷的人谁敢承认自己偷偷吃药、打工到凌晨？”
林小雨的手指顿住。
私信界面弹出新提示。她点进去，一条消息跳出来：“我昨天看完哭了好久。我也在吃药，但从不敢告诉别人。”
又一条：“那个搬箱子的人……是我哥。他每天四点起床，就为了供我上学。”
还有一条只有短短一句：“你写的不是故事，是你看见了我们。”
她正看着，张悦走了进来。脚步很轻，走到她桌前停下，低头说：“别看那些骂你的。”
林小雨抬头，张悦的眼睛有点浮肿，像是没睡好，声音却很稳：“他们根本不知道，有些话憋在肚子里，比病还重。”
陈昊也走过来，把手里的早餐递给她一半：“你要不写，谁还能替我们说话？”
三个人站在课桌边，晨光照进来，落在他们的影子上，连成一片。
林小雨把手机扣在桌上，没再翻评论。
课间操铃响后，王老师把她叫去了办公室。门关着，窗户开着一条缝，风吹得卷宗哗哗响。王老师坐在办公桌后，语气不像平时那么硬：“你现在在班上挺‘出名’了。”
林小雨低着头。
“我不是反对你写作。”王老师顿了顿，“但你要注意影响。同学的形象、班级的风气，不能因为你几篇文章就被带偏。”
她没说话，手指在裤兜里碰到了手机边缘。
“尤其是张悦和陈昊的事，”王老师加重了语气，“万一传出去，别人怎么看他们？”
林小雨抬起头：“可他们本来就在那里。”
“什么？”
“他们本来就每天吃药、打工，不是我写出来才有的。”她的声音不大，但没抖，“我只是说了实话。”
王老师皱眉：“说实话也要讲究方式。你现在成了焦点，一举一动都会被人放大。”
林小雨点头，说了声“知道了”，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她停下：“王老师，如果一个人心里很难受，但没人愿意听，他会怎么样？”
王老师没回答。她也没等答案，推门走了出去。
走廊空荡，阳光斜照在瓷砖上。她一路走回教学楼，手一直插在口袋里，攥着手机。刚进教室，李老师迎面走来，看见她，脚步慢了下来。
“昨晚睡得好吗？”
她摇头。
李老师没多问，从包里掏出一颗糖，递给她：“给，提提神。”
她接过，糖纸在掌心捏得微微发皱。
“你有没有想过，”李老师忽然说，“为什么是你看见了这些事？”
林小雨愣住。
“张悦吞药的时候，陈昊凌晨到校的时候，很多人路过，但只有你记住了。”李老师望着窗外操场，“你不是特意去窥探，你是愿意停下来，看清楚身边的人。”
她轻轻拍了下林小雨的肩：“别怕被人说装，真正虚伪的人，从不会被人骂醒。”
林小雨站在原地，直到李老师走远。她回到座位，打开手机文档，新建一页，输入标题：《我们不是差生，只是没被人听见》。
午后的阳光渐渐偏移，照在她的笔记本上。张悦走过来，放下一支笔：“等你下一篇。”
陈昊临走前也回头看了她一眼，点了下头。
她没回应，只是继续打字。写到一半，手机震动了一下，论坛提醒：新评论。
她点开。
那条嘲讽帖底下多了几十条回复。有人写道：“你说她装，那你敢站出来讲讲自己的夜晚吗？”
另一条说：“我成绩全校前三，每晚靠安眠药入睡，算不算装？”
最上面一条写着：“作者还在吗？我想告诉你，你写的那个人，就是我。”
她盯着那句话，手指悬在键盘上方。
窗外传来广播声，是下午最后一节课即将结束的通知。教室里陆续有人收拾书包，椅子拖动的声音此起彼伏。她没动，依旧盯着屏幕。
王老师站在办公室窗前，目光穿过操场，落在高一（2）班的窗口。那个靠窗坐着的女孩还在低头看手机，光线照在她的侧脸，轮廓清晰。
林小雨删掉了刚打的一段话，重新输入：“有些人沉默太久，不是因为他们无话可说，而是从来没有人认真听过。”
她按下保存。
文档自动同步完成的提示跳出时，楼下传来放学的脚步声，混着笑声和喊名字的声音。夕阳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
她合上手机，放在课桌右上角，封面朝下。
张悦经过时停下：“明天见。”
陈昊走过，轻轻敲了下她的桌角。
她点头，没说话。
李老师从走廊那头走来，路过窗口时望了她一眼，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林小雨打开文档，翻到最前面，找到三个月前写的第一句话。她删掉原来的句子，在空白处重新打下：
“我开始写，是因为有些声音，不该永远埋在沉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