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皇极门,早朝。
今天的气氛不对劲。这哪里是早朝,分明是一个巨大的火药桶,那根名为“新政”的引信已经被朱至澍亲手点燃,火星子滋滋作响,眼看就要炸了。
朱至澍没站着,他让人在丹陛左侧搬了把特制的太师椅,大马金刀地坐着。一身深蓝色的改良亲王服,腰间那把杀过人的长剑也没解下来,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下面。
他对面,朱由校穿着宽大的龙袍,心思却完全不在朝堂上,正低着头,跟手里那个结构复杂的鲁班锁较劲。
“臣工部尚书王佐,死谏!”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臣跪在御道中央,头上的乌纱帽颤得像筛糠。他手里捧着那本厚厚的奏疏,姿势虔诚得像是捧着大明两百年的祖宗牌位。
“摄政王欲立格物院,竟要从民间招募铁匠、木匠充任五品官员,此乃乱命!自古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匠户乃是贱籍,岂能与读圣贤书的士大夫同列朝堂?此例一开,礼崩乐坏,国将不国啊!”
“臣附议!”
“臣附议!”
哗啦一下,文官队伍里跪倒一片。
这帮人昨天确实被朱至澍的杀气吓住了,可回家一琢磨,不对啊!这一刀切下去,动的是他们的命根子。
要是打铁的、锯木头的都能当官,那他们寒窗苦读十年、还要考八股文算什么?
科举是他们垄断权力的护城河,现在朱至澍不仅要在护城河上架桥,还要把泥腿子拉上来跟他们平起平坐,这比杀他们全家还难受。
朱至澍没说话。
他慢条斯理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深褐色的方块——那是他在蜀地用土法萃取可可脂做的巧克力,虽然口感稍微粗糙了点,但这苦味,提神。
他把巧克力扔进嘴里,嚼得嘎嘣响。
他在等。
等这帮人把肚子里的成语都倒干净。
“王大人。”朱至澍终于开口了,声音慵懒,像是刚睡醒,“你说匠人是贱籍,那我倒要问问,你身上穿的这身绯袍,是谁织的?你住的那个三进大宅子,是谁盖的?”
他身子微微前倾,眼神玩味:“没有这些贱籍,王大人是不是打算光着屁股,站在露天坝里给皇上讲孔孟之道?”
“你……有辱斯文!简直有辱斯文!”王佐气得胡子乱翘,脸涨成了猪肝色,“此乃形而下之器,君子不器!治国靠的是仁义礼智信,而非斧凿刀锯这些奇技淫巧!”
“仁义礼智信?”
朱至澍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魏忠贤。”
“奴婢在!”
魏忠贤像条听见开饭铃声的哈巴狗一样窜了出来。现在他看朱至澍的眼神,比看亲爹还亲,那可是他最大的靠山。
“把东西抬上来,给各位大人开开眼。”
“遵命!”
很快,几个锦衣卫抬着两个木架子走了上来。
左边的架子上,放着一杆工部刚刚交付的鸟铳。做工那叫一个粗糙,枪管上锈迹斑斑,为了遮丑,还特意抹了一层厚厚的猪油,看着就让人倒胃口。
右边的架子上,画风突变。
那是一杆泛着幽冷蓝光的步枪,枪托选用上好的胡桃木,打磨得温润如玉;枪管修长笔直,不仅有精致的准星,甚至还加装了简易的照门。
这就是朱至澍在四川兵工厂的手搓试作型——代号“天启一号”。
这不仅仅是武器,这是工业美学。
“王尚书,这是你们工部虞衡清吏司上个月造的鸟铳,账面造价十八两银子。”朱至澍指了指那根猪油烧火棍,“而这一把,是我蜀王府造的,造价……三两五钱。”
王佐瞥了一眼,硬着头皮说道:“器物虽有精粗,但无关治国宏旨。殿下拿这个说事,未免太小家子气。”
“无关宏旨?”朱至澍笑了,那笑容里透着一股子让人胆寒的残忍。
他没废话,直接挥了挥手。
两名死囚被锦衣卫押了上来,分别站在一百步开外的木靶前。
“很简单,实弹射击。”朱至澍淡淡道,“王大人,既然你信奉你的仁义道德,那咱们就来个现场验证。我让神机营的人用你们工部的鸟铳,我的侍卫用这把贱籍造的枪。”
“咱们看看,到底是你的圣贤书硬,还是我的物理学硬。”
王佐脸色煞白,下意识退了一步:“这……这是朝堂重地,岂能动刀兵……”
“少废话!”
坐在龙椅上的朱由校突然把鲁班锁往桌子上一摔,眼神里冒着兴奋的光:“朕要看!谁敢啰嗦,拖出去打二十廷杖!魏大伴,点火!”
皇帝发话了,谁还敢拦?
一名神机营的把总被叫了上来。他看着工部那杆鸟铳,脸都绿了,那表情跟让他去吃屎没什么区别。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破枪管壁厚薄不均,砂眼比他的心眼还多,这哪是枪?这分明是捏在手里的手雷!
但在皇帝和摄政王的注视下,他不敢不从。
“点火!”魏忠贤尖着嗓子喊道。
把总颤抖着手,点燃了火绳,那一刻,他已经在心里跟家里的老婆孩子告别了。
与此同时,朱至澍冲着身后的夜枭队员点了点头。
那名队员面无表情,端起“天启一号”,拉动枪栓,推入定装纸壳弹,闭锁。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机械的律动美感。
“砰!”
“轰!”
两声巨响几乎同时响起。
皇极门广场上腾起两团白烟,刺鼻的火药味瞬间弥漫开来。
当烟雾散去,全场死寂,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右边,一百步外的木靶被轰出了一个拳头大的窟窿,木屑飞溅了一地,威力惊人。
而左边……
那个神机营把总正捂着脸在地上打滚,惨叫声凄厉无比。他手里的鸟铳已经炸成了麻花,半截枪管崩飞了出去,好巧不巧,刚好落在王佐的脚边,还在滋滋地冒着热气。
而那个负责当靶子的死囚,毫发无伤,只是被吓得尿了裤子,黄汤顺着裤腿往下流。
王佐僵在原地,看着脚边那截断管,仿佛看到了自己断成两截的官运。
“这就是你们的道?”
朱至澍走到王佐面前,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捡起那截炸裂的枪管,随手扔在王佐的怀里。
铁管滚烫,烫得王佐一个哆嗦,却根本不敢扔。
“十八两银子,造出来的就是个自杀神器。”
朱至澍的声音在大殿前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所有清流官员的脸上。
“工部的官员在贪墨,工匠在敷衍,因为在你们眼里,造枪是贱业,是不入流的!既然不入流,那为了保命,为了捞钱,谁会在乎这管壁里有没有气泡?谁会在乎前线士兵会不会被炸断手指?”
朱至澍猛地举起那杆“天启一号”,枪身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
“而这把枪,是我的工匠,用千分尺卡着尺寸,用显微镜看着金相,在高温锅炉旁守了三天三夜造出来的!”
“他们有尊严,因为本王给了他们尊严!他们知道,这把枪造好了,能杀敌,能保国,能让他们挺直了腰杆做人!”
朱至澍猛地转身,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群臣。
“你们看不起匠人,可就是这群匠人手里的枪,能把你们那所谓的道德文章轰成渣!在物理法则面前,你们的优越感,一文不值!”
“从今天起,工部拆分!设立大明皇家格物院,所有工匠,按技术定级,享受官身待遇!首任院长……”
朱至澍目光投向人群末尾,那里站着一个穿着布衣、神色拘谨甚至有些惶恐的中年人。
宋应星。
这时候的他,还只是个屡试不第的举人,因为不务正业研究“杂学”,被乡里人嘲笑,正在江西老家郁郁不得志地写那本《天工开物》的初稿。
他是被夜枭连夜从江西“请”来的,原本以为犯了什么事,没想到等待他的,是这样一个场面。
“宋应星,出列!”
宋应星浑身一震,双腿有些发软,踉踉跄跄地走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草……草民在。”
“即日起,封你为格物院正三品院长,赐尚方宝剑!你的任务只有一个——”
朱至澍指了指那杆还在冒烟的步枪,语气不容置疑。
“把这种枪,给老子量产!要多少银子给多少,要多少人给多少!谁敢阻拦,无论是尚书还是勋贵,先斩后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