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暖阁内的光线随着日头西斜而逐渐拉长,空气中悬浮的木屑尘埃在光柱里跳舞。
朱由校蹲在地上,手里那张关于膛线的图纸已经被汗水浸透,但他依然舍不得松开,仿佛攥着的是通往新世界的门票。
“皇叔,这……这铁管子里刻了线,弹丸就能飞得更直?”朱由校仰起头,眼神里满是求知欲,像极了后世那些在实验室里熬夜的理工男。
朱至澍坐在御案的一角,手里把玩着一支狼毫笔,神情慵懒却透着掌控一切的从容。
“不是飞得更直,是旋转。”朱至澍用笔杆在空中画了个圈,“就像你玩的陀螺,转起来才稳。子弹旋转着出膛,空气就切不开它,它就能在八百步外,钻进建奴的脑壳。”
“八百步……”朱由校倒吸一口凉气,随即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芒,“朕……我要造!现在就造!”
“造不了。”朱至澍一盆冷水泼下来,干脆利落。
朱由校一愣,急了:“为何?皇叔不是给了车床吗?朕有的是好铁,工部有的是匠人!”
“因为动力不够。”
朱至澍从袖口抽出早已准备好的另一张图纸,缓缓摊开在金砖地面上。
这张图比之前的都要复杂。巨大的锅炉、复杂的连杆、飞速旋转的飞轮,以及那个核心部件——活塞。
“校儿,你那是脚踏车床,靠的是你这两条腿。人腿能有多少劲?半个马力顶天了。”朱至澍指着地上的图纸,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力。
“但这东西不一样。它吃煤,喝水,吐出来的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力量。”
“这是何物?”朱由校看痴了。
“蒸汽机。”朱至澍吐出这三个字,仿佛吐出了一个时代的咒语。
“有了它,你可以造出不用马拉就能日行千里的铁车;造出不用桨划就能逆流而上的巨舰;甚至……”
他顿了顿,指了指头顶的横梁:“甚至造出能飞上天,去看看月亮上有没有嫦娥的铁鸟。”
朱由校彻底石化了。
木牛流马遍地走,飞船上天揽明月。
这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富有想象力且动手能力极强的少年来说,比什么垂拱而治、万国来朝要有吸引力一万倍。
“皇爷……”朱由校的声音在颤抖,“教我。”
“教你可以。”朱至澍将图纸卷起,目光变得严肃,甚至有些冷酷。
“但造这东西,需要举国之力。需要银子,需要矿山,需要无数的工匠,更需要一个安定的环境。”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群还在探头探脑的太监,语气森然:
“可现在,外有建奴要杀你的人,内有文官要争你的权。每天早朝,那帮老头子会为了一个礼节吵两个时辰,会为了几两银子的拨款互相攻讦。奏折堆积如山,全是废话。”
朱至澍转过身,直视朱由校的双眼:“校儿,你若把时间都花在听他们吵架、批阅那些垃圾奏折上,你这辈子,连个蒸汽机的螺丝钉都造不出来。”
朱由校脸色煞白。
他想起了父亲死前那绝望的眼神,想起了这几天乾清宫里那令人窒息的哭声和争吵。他怕。他怕那些唾沫星子,怕那些引经据典的指责,更怕自己变成一个被摆布的木偶。
“朕……朕不想听他们吵架。”朱由校抱住头,痛苦地蹲在地上。
“朕只想在格物坊里待着。皇叔,你帮帮朕,你既然能杀李进忠,能造神机,你也一定能对付那些大臣,对不对?”
鱼,咬钩了。
朱至澍心中并无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他在利用这个少年的天真,但他必须这么做。
“我可以帮你挡住外面的风雨。”朱至澍走到朱由校面前,单膝跪地,这是他进宫以来第一次行大礼。
“但名不正则言不顺。我只是蜀世子,没有资格替天子批红,没有资格替天子调兵。”
朱由校猛地抬起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那是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那朕就给你资格!”
少年天子站起身,冲到御案前,抓起朱笔,在一块明黄色的圣旨布帛上疯狂书写。
他的字并不好看,甚至有些歪歪扭扭,但每一个笔画都透着孤注一掷的力度。
片刻后,他气喘吁吁地停笔,抓起玉玺,狠狠地盖了下去。
“砰!”
这一声闷响,在寂静的暖阁里如同惊雷。
朱由校双手捧着圣旨,递到朱至澍面前,眼圈通红:“皇叔,朕把这大明交给你了。朕不管什么祖制,朕只知道,只有你能让朕活下去,只有你能造出那些神物。”
朱至澍接过圣旨,扫了一眼。
上面的字迹虽然稚嫩,但内容却惊世骇俗:
“朕冲龄践祚,德薄能鲜,难堪社稷之重。皇叔蜀世子至澍,天纵神武,才兼文武,乃太祖血脉,社稷干城。今特封为摄政王,赐假黄钺,总摄朝政,统领中外军国重事。见朕不拜,赞拜不名,入朝不趋。百官奏事,先呈摄政王,后闻朕躬。钦此!”
摄政王。
这几个字的分量,重得能压垮脊梁。
历史上,只有多尔衮有过类似的头衔,而现在,它属于朱至澍。
“臣,领旨。”朱至澍没有推辞,没有三辞三让的虚伪。
他郑重地将圣旨收入怀中,站起身,身上的气质陡然一变。
如果说刚才他还是个循循善诱的导师,那么此刻,他就是这大明帝国真正的掌舵人。
“李进忠!”朱至澍冲着门外喝道。
一直在门外偷听、吓得魂不附体的李进忠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额头上全是冷汗,半边脸肿得像猪头。
“奴……奴婢在。”李进忠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别抖了。”朱至澍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以前的事,翻篇了。从今天起,你改个名,叫魏忠贤。”
李进忠一愣,随即狂喜。赐名!这就意味着,这位煞星爷不杀他了!
“谢王爷……哦不,谢摄政王爷赐名!”魏忠贤把头磕得砰砰响。
“拿着这道旨意,去司礼监披红,然后发往内阁。”朱至澍指了指怀里的圣旨。
“告诉方从哲,别跟我说什么不合祖制。如果不发,我就换个听话的首辅发。”
魏忠贤双手颤抖着接过圣旨,只看了一眼,差点没晕过去。
摄政王!总摄朝政!
这天,塌了。但这天,也被撑起来了。
魏忠贤是个聪明人,绝顶的聪明人。
他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定位——他是摄政王手里的一条狗,一条用来咬文官的疯狗。
“奴婢……遵旨!”魏忠贤爬起来,眼神里透出一股子狠劲。
有了这道圣旨,他这个司礼监秉笔太监,腰杆子瞬间硬得像铁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