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落在石桌上,那张监视符上的墨点还在缓缓晕开,像一滴不会停的血。林宵盯着它看了片刻,忽然抬手将符纸翻面,指尖在背面轻轻一抹,一道微弱的灵力波动闪过,符纸边缘泛起一丝极淡的灰痕。
“阴纹砂。”他低声说。
赵梦涵站在院角阴影里没动,谢红绡已经走远。风从湖面吹来,带着湿气,也带走了方才那场对峙的余温。林宵把符纸收回储物袋,转身离开小院,脚步轻得几乎不惊起一片落叶。
他没有回房。
夜色正浓,宗门各峰灯火渐熄,唯有主殿方向还有零星光亮。巡逻弟子换岗的铜铃声准时响起,三长两短——这是今夜最后一轮巡查交接。林宵绕到偏殿后巷,背贴墙壁蹲下身,手指抚过青砖接缝处的一道刻痕。
三个交错的半圆,中间一点。
和他在南荒血月祭坛外围石柱上见过的一模一样。
当时那符号被藤蔓遮了大半,他只匆匆扫了一眼,以为是古迹残文。现在再看,这形状根本不属于任何已知宗门或势力的标记体系。更诡异的是,它的刻痕很新,像是就在这两天才被人重新描过。
他顺着墙根往前摸,每隔十几步就有一处几乎难以察觉的划痕,像是用指甲或者刀尖快速留下。这些痕迹连成一线,指向外药院方向。
外药院早年因炼制禁药失火被封,连杂役都不许靠近。可就在昨天庆宴开始前,他分明看见一名巡防弟子拎着食盒从那边出来,说是给守夜人送饭。
林宵眯了眯眼,身形一闪,掠上屋脊。
他没走正路,而是沿着屋檐边缘低伏前行,避开巡防路线死角。半个时辰后,他落在外药院锈蚀的铁门前。门锁早已断裂,门缝间爬满枯藤。他轻轻一推,门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随即停下——他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像是瓦片松动。
他没继续进去,而是绕到东侧倒塌的厢房后,借着月光看清了地基石上的刻痕。
同样的符号。
这次更深,更清晰,而且下方泥土有翻动的痕迹。他蹲下身,掌心凝聚一丝灵力探入土中,触到一块硬物。挖出来是个油布包裹,表面涂了防水灵胶,显然存放有些时日。
解开三层油布,一本残旧账册露了出来。
封面无字,纸页泛黄,边角卷曲,部分已被虫蛀。他翻开第一页,密密麻麻的小字排列整齐,但用的全是代号:青松、北线、赤子、霜叶……
他看到“赤子”两个字时,瞳孔微微一缩。
这不是第一次见这种写法。他在天机阁废墟里搜出过半卷残报,上面也有类似记录,只是当时以为是无关情报,随手扔了。现在回想起来,那份残报末尾也画着同样的三个半圆符号。
他继续往下翻。
某一页写着:“赤子归宗,三日内诱其独行,伏杀于后山寒潭,伪作走火入魔。”
字迹工整,墨色均匀,显然是誊抄过的正式记录。
林宵合上账册,呼吸没乱,心跳也没快。他只是把东西重新包好,塞进储物袋最底层,又顺手抓了把泥土盖住坑洞,拍平。
他起身时,袖口擦过石基,蹭到一点残留的墨渍。他捻了捻指尖,凑近鼻端闻了一下。
一股极淡的金属腥气混着腐草味钻进鼻腔。
“阴纹砂。”他又说了一遍。
这种矿物只有掌刑堂和执事院特许使用的墨里才会掺入,用来追踪文书流向。普通弟子根本接触不到。
也就是说,这本账册,要么出自内部高层之手,要么就是有人能轻易进出那些禁地。
他原路返回,途中刻意避开了所有巡防弟子的视野。回到居所后,他反手关上门,指尖在门框上轻轻一划,一道灵力屏障无声展开,隔绝内外气息。
屋里没点灯。
他盘坐在床沿,取出账册,一页页细看。大部分内容仍是密语,但他记下了所有出现频率高的代号。当看到“北线已通,三日后货入内库”时,他停了下来。
北线?
玄微宗根本没有叫这个名字的通道。但如果指的是地理方位……北面正是妖域残部曾经活动的区域。
他忽然想起赵梦涵昨夜说的话。她说李执事私自更改了巡防路线,把所有弟子都调成了围绕主峰闭环行走。那不是为了加强防护,是为了封锁消息。
谁会需要封锁消息?
只有怕有人发现什么的人。
他闭上眼,脑中迅速梳理线索:监视符、异常巡防、神秘符号、账册、阴纹砂、北线、赤子……所有碎片慢慢拼成一幅图。
这不是个人恩怨。
这是早就布置好的局。
他们等他回来,就像猎人等猎物踏入陷阱。欢迎仪式越隆重,背后的刀就越锋利。而那个想杀他的人,不仅有权调动巡防,还能拿到特制墨料,甚至能在废弃多年的地方藏匿证据。
地位不低。
而且,绝对不止一个人。
他睁开眼,从怀里摸出那枚褪色的红绸带,缠在手腕上绕了两圈,然后用力一扯——结打得死紧,但他没松手。
“想让我死得不明不白?”他低声笑了,“那就看看,是谁先摸清对方的底牌。”
他把账册重新封好,藏进储物袋夹层,又取出一枚空白符纸,在上面画下那个三半圆符号。灵力注入,符纸微微发烫,却没有反应。
不是传讯符,也不是定位符。
那它到底是什么用途?
联络?标记?还是某种仪式的引子?
他盯着符纸看了很久,忽然想到一件事:南荒那次,他在祭坛边缘看到这个符号时,脚下地面也有轻微震动。当时以为是地脉波动,现在想来,更像是某种阵法启动的前兆。
如果这个符号和阵法有关……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远处山影沉沉,后山寒潭隐在林间,平日无人靠近。可就在今早庆宴时,他注意到两名执事曾低声交谈,提到“寒潭水位下降,需派人查看”。
寻常水潭干涸,值得两位执事亲自过问?
除非,那里本来就不只是个水潭。
他坐回床边,不再思考,而是开始回忆。回忆今天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闪躲的人。
宗主亲自迎他,却没问他南荒的具体经过;白须长老敬酒后立刻离席;十七个外门弟子向他敬酒,其中有三人袖口沾着同样的灰粉——那是外药院附近特有的泥土。
这些人,是不是也知道了什么?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一点:现在不能动。
贸然揭发,只会被反咬一口。一本来历不明的账册,几句密语,就能定罪高层?不可能。反而会让他彻底失去行动自由。
所以他要等。
等他们以为他已经放松警惕,等他们开始执行计划,等那个“三日后”的时间节点到来。
到时候,他会让他们亲眼看看,什么叫“走火入魔”的真正下场。
他吹灭不存在的灯火,躺下假寐。眼皮合上的瞬间,脑中已列出几个关键人物的名字,以及他们今晚的所有行动轨迹。
手指在床沿轻轻敲了三下。
像在计时。
也像在倒数。
屋外,一只夜鸟扑棱飞过,翅膀扫落一片枯叶,砸在窗棂上发出轻响。
林宵没睁眼。
他的呼吸平稳,仿佛真的睡着了。
可放在身侧的右手,始终紧紧攥着那枚画了符号的符纸,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