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宵脚刚踩上草地,胸口猛地一紧,像是有根烧红的铁钎从心口捅了进去。他膝盖一弯,整个人往前栽去。
赵梦涵眼疾手快,一把扣住他肩膀,掌心寒气顺着经络渗入。那股灼热像被泼了一瓢冷水,暂时压了下去,但仍在皮肉下窜动,仿佛要破体而出。
“又来了?”谢红绡剑尖点地,目光扫过四周树影,“这地方不干净?”
渡厄拄着木杖上前两步,喉间滚出一声低诵,佛音如钟摆轻晃。林宵眼神涣散了一瞬,随即清明了些。
守护者站在谷口,声音沉稳:“灵泉能镇劫种,但他体内的火与佛劫残力尚未彻底交融,刚入净土便生共鸣,是正常反应。送他进去,越快越好。”
赵梦涵没再说话,一手托住林宵胳膊,半扶半拖地往池边走。谢红绡收剑入鞘,转身和渡厄一左一右护在后方。四人脚步匆匆,草叶擦过靴面发出沙沙声。
池水碧得透亮,表面浮着一层薄雾,靠近时能感觉到灵气如细针扎肤,清凉却不刺骨。林宵咬牙站稳,自己解开外袍扔到岸边,赤着上身踏入水中。
第一缕泉水碰到皮肤,他全身肌肉瞬间绷紧。
赤心印记在胸口炸开一道热流,直冲天灵盖。他闷哼一声,差点跪倒在池底。那感觉不像疗愈,倒像是把伤口撕开再往里灌盐——佛劫残留的躁动与灵泉的净化之力在他体内撞成一团,经脉胀得发痛,骨头缝里都像是在冒烟。
“别硬撑。”赵梦涵蹲在池边,指尖凝出一线寒丝,轻轻搭在他腕脉上,“顺它,不是压它。”
林宵牙关打颤,额角青筋跳动。他闭上眼,脑子里浮现出渡厄给他的那卷残页——《大寂灭经》里的几个字反复闪现:“心火归元,逆流为引。”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对抗,而是试着将那股暴烈的热意往下沉,沿着脊椎一路导入尾闾,再缓缓提至命门。灵泉感应到这股引导,竟开始顺着他的运功路线游走,像是一条温润的蛇,在灼伤的经络中穿行抚慰。
水面泛起一圈圈金纹,由内向外扩散。赤心印记的光芒从猩红转为暗金,跳动频率慢慢平缓下来。
赵梦涵收回手,指尖冰晶碎成粉末,随风飘散。她盯着池中人影,眉心微蹙,却没有再出手。
谢红绡靠在不远处一块岩石上,手里摩挲着断剑的刃口。她知道现在谁都帮不上忙,这场较量不在拳脚,而在生死一线的掌控之间。
渡厄盘膝坐下,木杖横放腿上。他闭着眼,嘴唇微动,佛音低不可闻,却始终未断。这是他在用自己的神识为林宵护法,防备心魔趁虚而入。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天色由明转暗,又由暗复明。池水中的金纹渐渐稳定,不再翻涌。林宵泡在水里,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但呼吸变得绵长均匀,脸上戾气尽褪,只剩一片沉静。
第三夜。
月光斜照进山谷,池面映出一轮清辉。林宵忽然睁眼,瞳孔深处闪过一丝血芒。
他看见自己站在祭坛中央,脚下是干涸的血河,头顶悬着破碎的血月。无数黑影跪伏在地,齐声高呼“帝主”。他抬起手,掌心赤心印记燃烧成漩涡,一道光柱冲天而起,天地崩裂,万物化灰。
“我……做了什么?”他喃喃。
“你什么都没做。”一个声音响起。
渡厄不知何时已站在池边,木杖重重顿地。一声嗡鸣穿透梦境,林宵猛然抽搐,额头冷汗直流。
他喘着粗气睁开眼,发现身体还在水中,手脚俱在,胸口印记温润如初阳,不再躁动。
“醒了?”渡厄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黄牙,“做了个好梦?”
林宵抹了把脸,嗓音沙哑:“差点把自己烧成炭。”
“差一点就是差一点。”老和尚拍拍他肩膀,“活着出来,说明你心里还知道自己是谁。”
林宵低头看着掌心,赤心印记静静蛰伏,颜色已不再是刺目的红,而是一种沉稳的金赤,像晨曦初照的山巅。
他缓缓起身,湿漉漉地走出池子。赵梦涵早备好了干衣递过来,他接过穿上,动作利落了不少。
“感觉怎么样?”谢红绡走过来,上下打量他一眼。
“比被雷劈过还累。”林宵咧嘴一笑,“但这次,是真舒服了。”
他活动了下手脚,体内灵力流转顺畅,以往那种隐隐的滞涩感消失了。赤心之力不再像野马般乱撞,反而像是被驯服的猛兽,安静蛰伏,随时待命。
赵梦涵站在一旁,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渡厄哼了句歪诗:“酒肉穿肠过,火气肚里躲,今朝洗个澡,明日继续闹。”
林宵笑出声来:“老和尚,你这诗比丹药还难咽。”
“难咽也得咽。”渡厄瞪他一眼,“你以为这就完了?灵泉压住了劫种,可它还在你身上。下次再碰血月之气,未必还能这么巧有池子给你跳。”
“我知道。”林宵望向谷外,妖域的风带着沙尘味刮进来,吹得衣角猎猎作响,“但我现在不怕了。”
他握了握拳,掌心传来一阵温热的回应。
谢红绡冷笑:“嘴硬有用的话,我也天天说。”
“你不也跟着我闯到这里了?”林宵回头瞅她,“嘴上嫌弃,行动挺诚实。”
“少得意。”她翻了个白眼,“我只是不想死在你前头,欠你人情太多,阎王殿都不收我。”
渡厄摇头叹气:“情债比业障还重,你们仨啊,迟早被彼此绊住脚。”
林宵没接话,只是笑了笑。他走到池边,伸手探进水中。泉水依旧清凉,触感真实,没有再激起任何异样波动。
他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
赵梦涵走到他身边,低声问:“准备走了?”
“等你一句话。”林宵收回手,甩掉水珠,“只要你说走,我现在就能动身。”
她看着他,片刻后道:“再歇半天。”
“行。”他干脆答应,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仰头看天。云层稀薄,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来,照得人暖洋洋的。
谢红绡靠着石头闭目养神,手指仍搭在剑柄上。渡厄盘腿调息,口中念念有词。赵梦涵站在原地,目光落在林宵侧脸上,看了几息,又迅速移开。
山谷安静下来。
风吹过树梢,池水微漾,一切显得平和而短暂。
林宵躺在地上,眯着眼,忽然开口:“喂,老和尚。”
“干嘛?”
“你说……如果有一天,我真控制不住那团火,你们会怎么做?”
渡厄没睁眼:“那就打到你清醒为止。”
谢红绡眼皮都没抬:“顺便把你埋了,省得麻烦。”
赵梦涵沉默了一会儿,只说了两个字:“不会。”
林宵笑了,没再问。
他闭上眼,任阳光晒在脸上。
远处沙尘扬起,一道模糊的痕迹划过地平线,像是有人影在移动。但没人注意到。
林宵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