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爬上屋檐,林宵指尖还在发麻。
他站在药庐门口,掌心贴着胸口的玉瓶。那股热意没散,反而更沉了,像是烧红的铁块被塞进了皮肉里。他没回头,也没理身后瘫坐的白璎珞,抬脚就走,步子虚但稳。
谢红绡在山脚等他。
青布包药的摊子前,她蹲着挑草药,手指翻得飞快。寒髓草要三株,配两钱霜露藤,再加半片龙骨花——都是压火定神的料,专治灵力反噬。她没抬头,只低声说:“你脸比死人还白。”
林宵靠着墙根站定,喘了两口气:“刚炼完功,血都烧干了。”
“你不要命了?”谢红绡皱眉,“凝元三阶不是这么冲的,你当自己是铁打的?”
“我要是铁打的,早被周玄砸成铁片了。”他咧嘴一笑,抬手抹了把脸,指缝间还沾着干掉的血丝。
谢红绡没接话,把药包好,塞进他怀里:“走,换个地方说话。这街口有人盯。”
林宵没动,目光扫过街对面卖糖人的小贩、蹲在墙角晒太阳的老头、还有楼上半开的窗。他没看见谁不对劲,可玉瓶贴着心口,烫得像要炸开。
他知道,要来了。
两人并肩往北街走,脚步不紧不慢。市集渐渐热闹起来,叫卖声、讨价声混成一片。林宵低头看着怀里的药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红绸带——那条褪色的布条,是他从杂役房带出来的唯一东西。
走到杂货铺拐角,一个老者突然从人群里扑出来,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抱住林宵的腿。
“救我……救救我……他们要杀我!”
声音沙哑,带着哭腔。老头满脸皱纹,眼窝深陷,衣衫破烂,像是从哪个荒村逃出来的难民。他抬头,眼神浑浊,可就在那一瞬,林宵看见他瞳孔闪过一道绿光。
玉瓶猛地一烫。
林宵没动,也没低头看。他知道这不是人。
谢红绡反应更快,手已经按在刀柄上,脚步横移半步,挡住了后路。
“老爷子,谁要杀你?”林宵开口,语气懒散,像在问今天菜价。
“他们……穿黑衣的……会飞……”老头抖得厉害,嘴里吐着白沫,“我看见他们烧村子,杀孩子……求你,救救我……”
林宵笑了:“那你找错人了。我是卖药的,不打架。”
他说完,反手一扯腰间红绸带,手腕一抖,布条如鞭甩出,正抽在老头肩头。
“啪!”
一声脆响,老头整个人被抽得离地半尺,摔在三步外的地上。他没叫,也没爬起来,只是四肢抽搐了一下,像断了线的木偶。
林宵走过去,蹲下,伸手掀开老头眼皮。
瞳孔已经散了,可那抹绿光还在眼底游动,像是活物。
“不是人。”他说,“是尸傀。”
谢红绡拔刀出鞘三寸,刀锋贴地划过,一道寒气扫过老头全身。尸体表面浮起一层灰雾,瞬间凝成冰晶,簌簌掉落。
“控尸术。”她冷声道,“高阶手法,灵力残留带魔气。”
林宵盯着尸体,手指轻轻抚过玉瓶。瓶身滚烫,里面的残渣正缓缓旋转,像是在回应什么。
他知道是谁。
“周玄。”他低声说,“你连个死人都舍不得用真身来见我?”
话音刚落,远处屋顶传来一声冷笑。
“林宵,你躲得了今日,躲不过明日。”
声音飘忽,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又像是直接钻进耳朵。林宵抬头,看见北街尽头的屋脊上,一道黑影一闪而过,随即消失。
不是真人,是传音傀儡。
谢红绡收刀入鞘:“他在试探你。”
“不止。”林宵站起身,把红绸带重新系回腰间,“他在怕我。”
“怕你?”谢红绡挑眉,“你刚突破,一身伤,连站都站不稳,他怕你什么?”
“怕我活着。”林宵笑了笑,笑容里没有半点温度,“他设这局,不是为了杀我,是为了看我还能不能动。他在确认——我是不是真的压住了佛劫之力。”
谢红绡沉默了一瞬:“所以他用尸傀,不是为了动手,是为了引你出手。”
“对。”林宵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一动灵力,他就知道我还能战。我若失控,佛劫暴走,他就能坐等我走火入魔。”
“那现在呢?”
“现在?”林宵抬头,目光扫过整条街,“他知道我还能动,也能控。所以他传话,不是威胁,是警告——猎手已经盯上猎物了。”
谢红绡冷笑:“那你打算怎么办?躲?”
“躲?”林宵摇头,“我跑了一路,从杂役房跑到后山,从地底爬到山顶。现在我三阶了,灵力稳了,佛劫压住了——该换我出手了。”
他转身就走,脚步比刚才快了一倍。
谢红绡跟上:“去哪儿?”
“他想看我动,我就动给他看。”林宵摸了摸胸口的玉瓶,“他用尸傀传话,那就顺着这线,找到他藏的地方。”
“你疯了?”谢红绡压低声音,“你现在去撞他的局,万一有埋伏?”
“他要的就是我不敢动。”林宵回头,眼神亮得吓人,“我不但要动,还要让他知道——他放出来的狗,咬不到我,反而会被我扒皮抽筋。”
谢红绡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笑了:“行,那你走前面,我给你断后。”
林宵没再说话,加快脚步穿过人群。市集越来越挤,叫卖声、讨价声、孩童哭闹声混成一片。他没回头,可能感觉到谢红绡始终跟在五步之后,像一把出鞘的刀。
走到北街尽头,玉瓶突然一震。
林宵停下。
前方是个卖陶器的摊子,几排粗瓷碗摆在地上,一个老头正低头数铜板。阳光照在他后颈,露出一道暗红色的纹路——像是符印,又像是烧伤。
林宵盯着那道纹路,手指缓缓握紧。
玉瓶的热度,和那纹路的位置,完全重合。
他迈步上前,刚抬起脚——
“别动。”
谢红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极低,极冷。
林宵没停,可脚步慢了下来。
“前面那老头,数钱的手指在抖。”谢红绡靠近两步,声音贴着他耳朵,“他左手小指缺了半截,是三年前刑部通缉的‘断指刘’——专替魔修处理尸体。”
林宵眯起眼。
他知道这人。
断指刘,死过两次。第一次被他亲手砸断手臂,扔进乱葬岗;第二次在地牢暴毙,尸首都腐烂了。
可现在,他活着,站在这儿,低头数钱,像最普通的市井小民。
“又是傀儡。”他低声说。
“不。”谢红绡摇头,“这次是活人,但被种了控魂咒。他不是主目标,是饵。”
“饵?”
“对。”谢红绡目光扫过四周,“他在等你靠近,只要你出手,他体内的咒印就会引爆,炸出一片死地。你若受伤,周玄的埋伏就来了。”
林宵冷笑:“他真当我是傻子?”
“所以他不怕你聪明。”谢红绡盯着那老头,“他怕你冲动。刚突破,刚压住佛劫,最容易高估自己。”
林宵没说话,手指慢慢松开玉瓶。
他知道她说得对。
他不是不怕死,他是怕死得没价值。
他转身就走,脚步干脆,没再看那老头一眼。
谢红绡跟上:“现在呢?”
“等。”林宵压低声音,“他设局,我就破局。他用傀儡,我就用情报。他以为我孤身一人,可他忘了——我还有你。”
谢红绡一愣,随即笑出声:“你倒是会用人。”
“我不会用人。”林宵回头,咧嘴一笑,“我只会用信我的人。”
两人拐进一条小巷,巷子窄,阳光照不进来。林宵靠墙站着,从怀里掏出玉瓶,盯着里面的残渣。
残渣还在转,灰雾贴着瓶壁爬行,像在寻找出口。
他知道,周玄就在附近。
他知道,这场猎杀才刚开始。
他更知道——
这次,他不会再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