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沈明宇在别墅的地下室,将父亲的决定原原本本地告知了张铁生和沈安宁。
“……情况就是这样。‘巡星号’,我必须去。周韬被留下,李锐跟我走。”沈明宇语气平淡地说道。
张铁生靠坐在床上,背后的伤口似乎又在隐隐作痛,他蹙紧眉头:“这是阳谋。把你逼到墙角,要么同流合污,要么……”
“没有要么。”沈明宇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他给我的是陷阱,但我看到的,是机会。”
“机会?还有什么机会?!”沈安宁魂光剧烈地闪烁,如同被狂风搅动的火焰,“‘远星号’都返航了,他还要怎么样?!难道非要把你变成和他一样、变成和钱斌一样冷血的人,他才满意吗?!他是不是也给你准备了一份‘处理方案’,等你没有利用价值了就签字扔掉?到底还有完没完?!”
“处理方案?”沈明宇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不寻常的词,他抬头看向情绪激动的妹妹,“什么处理方案?”
沈安宁的魂光骤然一滞,翻涌的怒气像是气球被戳破了一个口子。她这才意识到,哥哥并不知道她在父亲办公室里的发现。她魂光黯淡了些许,声音里带着一种疲惫而冰冷的绝望:“我之前去他办公室……看到了一份关于我死亡后续处理和对集团影响最小化的方案。”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上面有他的亲笔签名,同意……让我尽快、彻底、干净地消失。这是他在我死后第四天签的。所以……我当时把他办公室的奖杯都砸了。”
张铁生沉默地别开了视线,他知道这份记忆对沈安宁意味着什么。
沈明宇放在膝上的手无声地攥紧,他立刻想到了许棠那日的惊惶,以及周韬随后提交的那份关于顶层办公区遭遇“非正常能量入侵”及后续全面安保升级的方案。他完全理解妹妹此刻失控的愤怒,沉默地承受着这份由父亲带来的、弥漫在空气之间的沉重。
地下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最终,沈明宇强行压住翻涌的情绪,将话题拉回现实,“愤怒解决不了问题。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冷静。我们需要,把各自掌握的线索拼起来,才能看清全局。”
沈安宁的魂光微弱地波动着,没有反对。张铁生也缓缓点了点头,眼神凝重。然后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我先说我在‘远星号’上看到的。”沈明宇率先开口,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审慎,“钱斌带我看了底舱。那些所谓的‘货品’,被分成了‘夜莺’、‘云雀’、‘鸢尾’三个项目。”他简练地复述了钱斌那套粉饰血腥的说辞——才华剥夺、情绪操控、器官供应,每一个词汇落下,都让室内的温度仿佛降低一分。
张铁生沉默地听着,手紧紧地攥住被单,背后的疼痛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他深吸一口气,接上道,“我这边了解到,‘孔雀’是一个跨国犯罪组织。你们沈氏,是供应链上的‘供应商’。”
“你怎么了解的?”沈明宇立刻追问,目光锐利。
张铁生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权衡措辞:“是……黑雀。”
“黑雀?”沈明宇眼神一凛,这个名字瞬间与他记忆中许棠那份评估报告里的“能量不明、行事隐秘的‘其他盟友’”对上了号。“他是谁?”
“是我父亲以前的朋友。”张铁生的回答带着保留,却也透出一丝在绝境中建立的信任,“具体身份我不清楚。但……他权限很高,也帮了我们很多。”他顿了顿,补充了一个关键信息,“之前周凯派人纵火,锁匠铺没了。为了保护之前找到的证据,我把那双黑色的皮手套交给了他。”
沈明宇深深看了张铁生一眼,没有追问细节。“明白了。”他接受了这个解释,将话题转向另一条线索,“然后是前几天,安宁发现的脚印。”
提到自己的发现,沈安宁沉默了一下,才从刚才那份“处理方案”里缓过神来:“……我在镜面楼17层,找到了那个枪手的位置。”
“我当时就想,我们那天是临时决定去码头的,这个人怎么就能提前埋伏在那么好的位置?”她看向张铁生,眼神里带着事后的分析,“……我在那个位置,发现那里不仅能看见我们藏身的地方,连钱斌交易的那片空地也看得一清二楚。”她的语气逐渐从低沉转向专注,“所以我怀疑,他的目标可能本来就不是我们,而是钱斌。”
沈明宇颔首,印证了她的判断:“李锐带人取证回来了。鞋印确认是专业战术靴,42-43码。虽然身份不明,但这条线,价值很大。”
张铁生想起李锐在车上对他能力的误判和佩服的话,沉默地点了点头。
“还有……”沈安宁的魂光继续波动,提到了另一个发现,“过年我跟哥回公馆的时候,在我自己房间里……找到了我的书包和手机。”
“书包和手机?”张铁生难掩惊讶,立刻追问道。这确实是意料之外的信息。
“是的。”沈明宇接过话,语气平稳,“书包里主要是些课本和私人物品,价值可能不大。关键是那台手机……”他微微停顿,才继续道,“损毁非常严重。我已经交给周韬,希望他能有办法。里面的数据,可能是关键。”
气氛因这渺茫的希望而稍微活络,但立刻又被拉回现实的危机感压了下去。
“你不在的这几天,你妈妈和王远来过了。”张铁生语气沉了下去,带着亲身经历的警觉,“李锐把我塞进了那间密室。”他抬手指了一下那个隐蔽的角落,“我在里面,透过缝隙看到王远搜得很仔细,仪器、药瓶他都拍了照。他们确实在找我的踪迹,或者说,在确认这里是否藏着‘不该存在’的人。”
“当时我在二楼。”沈安宁跟着说道,声音因回忆而略显紧绷,“我本来想在走廊听听妈妈说什么,结果她一进来就命令把所有窗帘都拉开……”她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后怕,“光线太强,我没办法,只能躲进林薇薇的房间。妈妈果然……很关注薇薇的情况。”
“也因为这次,我仔细回想了一下之前两次见到薇薇的情形……一次在医院,一次在她家。”沈安宁的魂光变得专注起来,“我越来越觉得,薇薇她……非常害怕我妈妈。她在医院的时候也是,在家情绪崩溃时也说过‘不该说’、‘不该拿’这种话……虽然我还不知道具体指什么,但我觉得,这几件事之间,一定有联系。”
所有的线索——平台的庞大黑暗、父母的深度参与、林薇薇知晓的秘密、神秘的狙击手、迫近的威胁、渺茫但关键的手机数据、以及张铁生背后若隐若现的“黑雀”——在这一刻彻底交织成一张巨大、危险而复杂的网,将他们三人紧紧缠绕其中。
最终,沈明宇打破了地下室里凝固的气氛。他走向那间隐蔽的密室入口,同时对跟上来的张铁生说:“‘巡星号’启航时,李锐会跟我上船,这里的防卫会减弱。”他一边操作着开启密室,一边继续交代,“我再跟你确认一下这间密室的用法,你要做好万全准备。”
密室门无声滑开,沈明宇指着内部:“这里有独立的通风系统,可以从内部锁死。一旦你在里面锁上,外面绝对打不开。”他转过头,目光凝重地看向张铁生,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调,“如果,我是说如果,在我离开期间,我母亲过来……你,千万不能被发现。明白吗?”
张铁生迎着他的目光,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无需多言,他们都清楚,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交代完毕,沈明宇转身准备上楼。
“等等。”张铁生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沈明宇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只见张铁生站在原地,目光锐利地看向沈明宇,问出了一个盘旋在他心头许久的问题:
“‘远星号’返航……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是那场失败的亲历者,是钱斌枪口下的幸存者,是冰冷大海里的挣扎者。他有资格问这个问题,这关乎他付出的代价,也关乎他对眼前这个盟友能力的最终判断。
沈明宇站在台阶的阴影里,没有立刻回答。地下室突然沉寂下来,只有沈安宁的魂光在他们之间无声地波动。
几秒后,沈明宇才用一种仿佛置身事外语气平静的说道:
“一艘旧船,出点‘意外’很正常。也许是燃油系统老化,也许是控制程序在长途颠簸后出了点‘小差错’……谁能保证每一次远航都万无一失呢?”
他没有提周韬,没有提任何具体手段,但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张铁生听懂了。他看着沈明宇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明白了,眼前这个人远比他想象的更善于在规则的夹缝中行事。他不再追问,只是极轻地点了下头。
沈明宇不再多言,转身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