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死寂。
张烈那一声惊恐到变调的尖叫,像是把所有人的魂都给吓飞了。
悬空的炉膛?
下面全是空的?
几万斤的砖石会塌下来?
整个窑都会炸开?
每一个词,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在场所有工匠的心上。
炸窑!
这对他们这些靠手艺吃饭的人来说,是最恐怖的噩梦。那意味着心血白费,意味着人死财空,意味着无法饶恕的滔天大罪!
“快跑啊!”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原本还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轰”的一声炸开,所有人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生怕被那座怪异的“竹竿窑”给活埋了。
朱橚和朱镜静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不轻,宫女太监们下意识地就护在了公主身前,满脸煞白。
“周明!这……这怎么回事?”朱橚一把抓住周明的胳膊,也是慌了神,
“那小子疯了吗?他怎么敢这么干!”
只有周明,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他甚至连姿势都没换一下,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看着惊慌失措的张烈。
“我看过图纸。”周明淡淡开口,“炸不了。”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有着一种奇异的镇定人心的力量。
混乱的场面,因为他这句话,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张烈不敢置信地看着周明,声音都抖了:
“提督大人,您……您没看清吗?那下面是空的!空的啊!没有任何支撑!火一点,热气一冲,必然会塌的!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啊!”
“规矩?”周明嗤笑一声,他迈步向前,走到了人群的最前方,直面那座在众人眼中如同催命符的新窑。
“张烈,我问你,我们为什么要建窑?”
张烈一愣,下意识回答:“烧东西啊。”
“烧东西需要什么?”
“需要火。”
“火要烧得旺,需要什么?”
“需要……风?”张烈有些不确定地回答。
周明点了点头,他环视着那些惊魂未定的工匠们,声音陡然拔高:
“没错!是风!我们烧炭,烧的是炭,可真正让火燃烧的,是你们看不见摸不着的风!”
“为什么以前的窑炉烟大?因为风不够,烧不干净,好好的炭火都变成了没用的黑烟跑了!”
“为什么以前的窑炉热量散得快?因为热气没有被充分利用,直接从烟囱里溜走了!”
“你们只知道老祖宗说,地基要稳,炉膛要实。可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周明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你们只知道遵守规矩,却从不去想规矩背后的道理!这就是你们和他的区别!”
他猛地一指跪在地上,身体因激动和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宋应星。
“这也是我们大明皇家格物院,存在的唯一原因!”
“不是让你们当一个只知道听命令行事的木头人!而是要让你们每一个人,都学会用自己的脑子去思考!去想办法!去找寻事半功倍的办法!去打破那些狗屁不通的陈规守旧!”
一番话,如当头棒喝,让所有工匠都愣在了原地。
他们你看我,我看你,脸上满是茫然和震撼。
打破规矩?思考原理?
这些词对他们来说,太过陌生,也太过遥远了。
周明不再理会他们,而是转向宋应星,声音缓和了下来:“宋应星,你来告诉他们,你为什么要把炉膛架空。”
宋应星深吸一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没有看那些鄙夷或质疑他的工匠,他的眼里只有周明,只有那座他倾注了全部心血的新窑。
“回大人,炉膛架空,是为了让风……能从下方进入。如此一来,火焰就能从底部开始充分燃烧,火力更猛,也更均匀。”
“其次,底部悬空,方便我们清理炉渣,不用每次都等窑炉完全冷却才能进去掏,大大节省了时间。”
他的声音不大,但条理清晰,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自信。
周明满意地点了点头:“去吧,亲自点燃它。让所有人都看看,你的心血,究竟是惊世之作,还是一个笑话。”
“是!大人!”
宋应星重重应了一声,他挺直了胸膛,从张烈手中一把夺过火把,在所有人或担忧、或不屑、或好奇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向了那座新窑。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熊熊燃烧的火把,径直送入了新窑底部的点火口。
“轰——!”
一股强劲的气流瞬间被吸入窑内,火苗猛地窜起,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
与旧窑点火时浓烟滚滚不同,新窑的点火口几乎看不到什么黑烟,只有一股股灼热的、透明的气浪向外翻滚。
高耸的烟囱,像是巨兽的喉咙,发出了“呼呼”的声响,强大的拔风效应开始显现。
仅仅一刻钟。
新窑的窑壁就已经开始微微泛红,比旧窑快了不止一倍!
又过了一刻钟。
整个窑炉都已经变得通红,散发出惊人的热量,隔着十几步远都能感觉到那股灼人的高温。
工匠们脸上的质疑和不屑,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掩饰的震惊和骇然。
“这……这火也太旺了!”
“天哪,连烟都看不到!这炭火是全烧干净了吗?”
“快!太快了!这得省多少炭,省多少时间!”
张烈呆呆地站在那里,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他烧了一辈子窑,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燃烧效率。
这哪里是烧窑,这简直是在吞火!
周明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服气了?”
张烈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他看着周明,又看了看那个正全神贯注观察着火焰,脸上带着痴狂笑容的宋应星,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不是对着周明,而是对着那座新窑的方向。
“我……我服了!我张烈有眼不识泰山!我就是个蠢货!”
周明懒得理他,他走到同样满脸震撼的朱橚和朱镜静身边。
朱橚喃喃自语:“疯子……都是疯子……一个敢想,一个敢用……”
朱镜静的一双美目中,则异彩连连,她看着周明的侧脸,轻声问道:“周明,这就是你说的‘格物’吗?”
“是,”周明笑了笑,“这才只是开始。”
他转过身,面向所有工匠,清了清嗓子。
“我之前说过,烧成了,宋应星就是格物院新成立的‘窑务司’总领,官居五品。”
宋应星猛地回头,激动地又要下跪。
“别跪了。以后这”周明摆了摆手,制止了他,“从今天起,格物坊剩下的四座旧窑,以及未来所有新建的窑炉,全部由你负责进行改造。需要什么人,什么材料,直接跟吴王殿下报。”
“张烈,”他看向还跪在地上的老工匠,“你,从今天起,担任窑务司副总领,协助宋应星。”
张烈猛地抬头,满脸的不可思议。
他以为自己顶撞了提督,又看走了眼,不被赶出格物坊就不错了,没想到……
周明扫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的经验,加上他的脑子,我需要你们尽快把‘水凝’的产量,给我翻上十倍。能不能做到?”
“能!保证能!”张烈激动得热泪盈眶,磕头如捣蒜。
一场风波,不仅没有造成混乱,反而让整个格物坊的凝聚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