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的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林晚心中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最终汇聚成一股决绝的激流。三天后,山货,老路,南边检查站。这是线索,是阿婆隐晦的指点,也可能是一个更加危险的陷阱。但她别无选择。
接下来的两天,林晚表现得更加沉默和顺从,将棚屋的杂活打理得井井有条,仿佛一个真正认命在此劳作的苦工。只有偶尔在无人注意的间隙,她眼底深处那簇冰冷的火焰才会悄然跃动,扫视着周围的环境,记忆着每一条可能通往“老路”的小径,观察着来往人群的言谈举止。
她注意到,临近“山货”出发的日子,棚屋的气氛也隐隐有些不同。来往的陌生面孔多了些,他们与阿婆的交谈话语更简短,眼神交接间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阿婆依旧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但林晚能感觉到,老人那双浑浊眼睛里偶尔闪过的、极其锐利的审视目光,会在她忙碌的背影上停留片刻。
她在评估我。林晚心里清楚。阿婆在判断她是否值得冒这个险,或者说,判断她这把“双刃刀”会不会反噬自身。
第三天,天空从清晨起就阴沉得可怕,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山峦,空气湿热得让人喘不过气。一场暴雨似乎在所难免。
傍晚时分,雨终于落了下来,不是淅淅沥沥,而是直接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铁皮棚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幕之中。
棚屋里没有客人,只有林晚和阿婆。雨水从棚顶缝隙渗入,在泥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
阿婆坐在柜台后,没有点灯,昏暗的光线下,她的身影显得愈发佝偻而神秘。她慢悠悠地卷着一支土烟,辛辣的烟味在潮湿的空气里弥漫。
“时候差不多了。”阿婆嘶哑的声音穿透雨幕,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林晚耳中。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缩,停下了手中擦拭桌面的动作,抬起头。
阿婆点燃了土烟,吸了一口,烟雾模糊了她脸上的皱纹。“后门出去,沿着溪流往下游走,看到三棵被雷劈过的焦木,右拐上山。半山腰有个废弃的山神庙,人在那里等。”
她的语速平缓,像是在交代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记住,”阿婆浑浊的目光透过烟雾,钉在林晚脸上,“只看,只听,别说。把东西交给一个脸上有疤、缺了半只左耳的人。他问你什么,摇头就行。”
林晚用力点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棚屋的后门。手腕上,那圈红绳被她用布条缠了又缠,紧紧贴着皮肤。内衬里,那块用油纸包裹的组织和那份她凭借记忆重新誊写、藏在身上的简易名单副本,像两块烙铁,烫着她的胸口。
后门外是更加浓重的黑暗和瓢泼大雨。冰冷的雨水瞬间将她浇透,单薄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瘦骨嶙峋的轮廓。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辨认了一下方向,毫不犹豫地踏入了泥泞之中。
沿着湍急、浑浊的溪流向下,雨水模糊了视线,脚下湿滑不堪,她几次差点摔倒,都靠着抓住旁边的灌木稳住身形。雷声在头顶炸响,闪电撕裂天幕,短暂地照亮前方狰狞的山路。
她不敢停歇,也不敢回头。阿婆的棚屋那点微弱的灯火早已消失在身后的雨幕中,此刻的她,真正是孤身一人,行走在这片充满未知杀机的雨夜荒山里。
不知走了多久,双腿如同灌铅,冰冷的雨水带走她体内仅存的热量,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就在她几乎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借着又一次闪电的光芒,她看到了——三棵并排站立、通体焦黑、形态扭曲的古木,如同三个指向幽冥的鬼爪。
右拐上山。
山路更加陡峭难行,泥石混杂,几乎无处下脚。她手脚并用,像一只狼狈的野兽,在泥泞和荆棘中艰难攀爬。雨水混合着汗水、血水,从她身上不断流下。
终于,在半山腰一处相对平坦的坳地里,她看到了一座破败不堪的建筑轮廓——歪斜的庙门,坍塌了一半的围墙,正是阿婆说的废弃山神庙。
庙里没有光,只有风雨穿过破洞发出的呜咽声。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庙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一股混合着霉味、尘土和某种动物粪便的气味扑面而来。
庙内空间不大,借着偶尔闪过的电光,能看到正中一尊斑驳脱落、看不清面目的山神像,以及角落里堆放的些许杂草。
没有人?
林晚的心沉了下去。难道她来晚了?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圈套?
就在她惊疑不定之际,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如同鬼魅般,从神像后面的阴影里传了出来:
“东西带来了?”
林晚浑身一僵,猛地转头望去。黑暗中,隐约可见一个高大魁梧的轮廓缓缓站起。一道惨白的闪电适时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了那人的侧脸——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眉骨延伸到下颌,左边的耳朵……果然只剩下半个残骸!
就是他!
林晚强压下喉咙里的惊呼,点了点头,按照阿婆的嘱咐,没有出声。她颤抖着手,从内衬里取出那个用油纸紧紧包裹、还缠了几圈布条的小包裹,里面是她誊写的名单和那块来自红门后的组织。
刀疤脸男人走上前,他的脚步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他接过包裹,没有立刻查看,而是用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林晚。
“阿婆让你来的?”他问,声音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林晚依旧只是点头。
男人盯着她看了几秒,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林晚低着头,努力控制着身体的颤抖和呼吸。
“走吧。”男人最终说道,将包裹塞进怀里,“沿着原路回去。今晚,你没来过这里。”
林晚如蒙大赦,立刻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山神庙,重新投入外面的狂风暴雨之中。
任务完成了?证据送出去了?
她不敢细想,只知道拼命地沿着来路往回跑。雨水冰冷,但她却感觉体内有一股热流在奔涌。希望,渺茫而脆弱的希望,似乎就在前方。
然而,就在她跌跌撞撞跑下陡坡,即将回到那三棵焦木附近时,异变陡生!
“咻——!”
一声尖锐的、不同于风雨声的破空厉啸,擦着她的耳畔飞过,狠狠钉在了她前方不远处的树干上!
是一支弩箭!箭尾的羽毛在雨中剧烈颤抖!
林晚的血液瞬间冻结!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有埋伏!
她猛地扑倒在地,滚入旁边的灌木丛中,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是谁?!园区的追兵?!还是……黑吃黑?!
“妈的,躲得挺快!”一个粗野的骂声从侧前方的树林里传来。
接着是另一个声音:“看清楚了吗?是不是那女的?”
“错不了!跟上面说的一样!干掉她!东西肯定在她身上!”
脚步声和拨动树枝的声音从不同方向传来,不止一个人!他们呈包围之势,向她藏身的灌木丛逼近!
林晚蜷缩在冰冷的泥水里,浑身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绝望!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她就能回到阿婆的棚屋!为什么?!为什么总在她看到一丝光亮的时候,将她重新推入深渊?!
她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更加浓郁的血腥味。手摸向袖口,那里藏着那片锋利的碎玻璃和那截铁丝。
不能死在这里!绝对不能!
她猛地从灌木丛中蹿起,不是朝着来路,而是向着侧后方更加茂密、地势更复杂的丛林深处亡命奔去!
“在那!追!”
“别让她跑了!”
怒喝声和更加密集的弩箭破空声在身后响起!子弹(或许是土制枪械)也开始呼啸着打在周围的树木上!
林晚什么也顾不上了,只知道拼命地跑,利用树木和岩石作为掩护,在泥泞和荆棘中连滚带爬!雨水模糊了视线,树枝抽打在脸上,脚下的每一步都可能是陷阱,但她不敢停!
她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似乎是某个追兵在黑暗中踩空或者遭到了什么袭击,但这并不能让她感到丝毫轻松,追兵依旧存在!
跑!继续跑!
肺部如同撕裂般疼痛,双腿早已失去知觉,全凭一股不屈的意志在驱动。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也不知道方向在哪里,只知道离那些追杀的声音越远越好!
终于,在穿过一片极其茂密的藤蔓后,她脚下一空,整个人沿着一个陡峭的斜坡滚落下去!
天旋地转,身体不断撞击在岩石和树根上,剧痛席卷全身。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最后的念头是:
证据……送出去了吗?
阿婆……刀疤脸……
还有……弟弟……
无边的黑暗,夹杂着冰冷的雨水和浓重的血腥气,彻底吞噬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