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松针烧得正旺,噼啪声里裹着清苦的香。林晚把新碾的墨粉倒进砚台,哑叔已经提着铜壶过来,往砚台边的水盂里添了勺雪水——是他刚从檐下扫的,还带着点冰晶。
“张掌柜说松针火烤墨最妙。”林晚拿起块素墨,在火上轻轻转着,墨锭遇热冒出淡淡的白烟,松香混着墨香漫开来,“你看,这样墨色会更润。”
哑叔没说话,只是往灶里又添了把松针,火苗窜高,映得他眼底亮堂堂的。他忽然起身,从墙角拖出个旧木箱,打开时,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块墨锭,最上面一块刻着朵半开的梅花,墨色沉得发乌。
“这是……”林晚凑过去看,指尖刚碰到墨锭,就被烫得缩回手——墨锭竟带着点温乎气,像是常年被人揣在怀里似的。
哑叔拿起那墨,在她手心比划:“我爹留的,说叫‘雪藏梅’,得用腊月的雪水研磨,再埋进松针堆里藏三个月才好用。”他顿了顿,又写,“今天正好满三个月。”
林晚眼睛一亮,赶紧取来干净的雪水,倒在砚台里慢慢研。“雪藏梅”遇水即化,墨汁黑得发透,却不沉底,像揉碎的夜,在砚台里轻轻晃。她蘸了点往纸上画,笔画落处竟泛着极淡的粉光,像梅瓣落在雪上。
“这墨里掺了胭脂梅汁?”林晚惊道,指尖蹭过字迹,粉光沾在皮肤上,像抹了层薄胭脂。
哑叔点头,从木箱底层翻出张泛黄的纸,上面用毛笔写着行小字:“冬雪研墨,春水煎茶,藏得梅香,留与她。”字迹娟秀,像是女子所书。
“是我娘写的。”他在林晚手心慢慢划,“她说等我娶媳妇了,就把这墨给她用。”
林晚的脸“腾”地红了,低头猛劲研墨,墨汁溅到鼻尖,像只滑稽的小花猫。哑叔伸手想擦,又怕唐突,手在半空转了圈,转而往灶里添松针,火苗“呼”地窜起来,把他的耳朵映得通红。
窗外的雪下得密了,压得竹枝弯下腰。张掌柜抱着坛酒推门进来,鼻尖冻得通红:“闻着松针香就来了!新墨成了?给我写写春联呗,年关近了,得提前备着。”
“现在就写?”林晚挑眉,“离过年还有半个月呢。”
“早写早安心!”张掌柜把酒坛往桌上一放,“我那药铺的对联,每年都得是镇上最好的墨写的,今年有你这‘雪藏梅’,保管能镇住邪祟。”
哑叔已经找出红纸,裁得方方正正铺在桌上。林晚提笔蘸墨,手腕悬起时,哑叔突然按住她的手,往砚台里又加了勺雪水。墨汁晃了晃,粉光更淡了,却添了层清冽的白,像落了雪的梅枝。
“这样写春联才应景。”他在她耳边用气音说——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开口,声音有点哑,却像松针划过心尖。
林晚的手顿了顿,笔尖落在红纸上,“药香满铺”四个字流淌而出,墨色里藏着细碎的白光,像雪粒子在字里打滚。张掌柜看得直拍大腿:“妙啊!这字里有雪!”
写至“平安”二字时,哑叔的手还覆在她手背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株并蒂的梅。雪光从窗棂漏进来,落在字上,那些白光突然亮起来,在“安”字的最后一笔上凝成朵小小的雪花,久久不散。
“成了!”林晚放下笔,指尖的粉光蹭在红纸上,像落了点梅瓣。哑叔递过布巾,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两人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却又同时笑了——原来彼此的指尖,都沾着点“雪藏梅”的粉光。
张掌柜小心翼翼地把春联晾在竹架上,酒坛已经打开,酒香混着松针墨香漫开来。他给三人各倒了碗,笑道:“喝口暖身子!这墨好,人更好,明年啊,我还来求春联!”
林晚喝了口酒,暖意从喉咙淌到心里。看哑叔低头喝酒时,鼻尖那点墨痕还在,像颗没化的雪粒,忍不住伸手替他擦掉。指尖碰到他皮肤的瞬间,窗外的雪“扑簌簌”落下来,像在为这声没说出口的心动,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