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颗野果，一筒山泉，无法填补腹内空虚，更无力治愈沉疴，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庞恒冰封的心湖中，漾开了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涟漪。
他沉默地吃完，饮尽最后一口水。清冽的泉水划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此地不宜久留。那几个流氓虽暂退，后患未除。他自身也急需一个绝对隐蔽的所在，处理伤势。
辨明方向，他决意向山林更深、人迹更罕至处行进。
然而，未行多远，超乎常人的感知便捕捉到，身后远处，一个细微而执着的脚步声，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如影随形。
是那个叫龙馨的采药女。
庞恒眉头紧锁，脚下提速，身形在林木间几个闪烁，试图将她甩脱。
可龙馨似对这片山林了如指掌，总能凭借折断的草茎、微弱的痕迹再次缀上，始终维持着那段不远不近的、令人烦躁的距离。
不耐如同藤蔓缠绕上来。他倏然停步，猛地转身，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枝叶间隙，钉在远处那个因他骤停而略显慌乱的单薄身影上。
“别再跟着我。”声音沙哑，淬着拒人千里的寒意，“否则，生死自负。”
龙馨被他眼中毫无暖意的森冷刺得后退半步，脸色微白，却用力摇了摇头，鼓起勇气远远喊道：“我……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谢你！而且……你伤得很重，对不对？我识得草药，或许……能帮上忙！”
庞恒眼神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语气依旧冻结：“不必。远离我，便是你最好的选择。”
言毕，不再多费唇舌，转身疾行，速度更快，身法愈发飘忽难测。
龙馨望着他那决绝孤寂的背影，贝齿轻咬下唇，清澈眸中掠过一丝固执。她未再立刻追赶，驻足原地，似在权衡。
庞恒于林间穿行近半个时辰，刻意绕行，甚至动用能力微幅差评自身遗留的痕迹与气息。确认那恼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后，方缓下速度，寻觅落脚点。
最终，他在一处背倚断崖、前临瀑布水潭之地，寻得一个藤蔓垂掩的洞穴。洞不深，却足够隐蔽干燥，瀑布轰鸣更能掩盖诸多动静。
他闪身入内，终得喘息。连番动用能力、精神紧绷加之伤势拖累，疲惫如潮水涌来。盘膝坐下，准备疗伤修炼。
然，未及入定，洞外传来一阵窸窣异响，夹杂着某种小型妖兽充满威胁的低吼！
庞恒瞬间警醒，悄无声息移至洞口，透过藤蔓缝隙外望。
只见水潭边，龙馨不知如何竟又寻来，此刻正被两只体型如狼、皮毛灰蓝、龇露獠牙的“水箭獭”围住！此獠乃一级水系妖兽，擅喷麻痹水箭，常群居出没。
龙馨紧握采药小锄，面色发白，缓缓后退，深知其难缠。
庞恒眼神冰寒。这女人，果真是个麻烦！
他本可冷眼旁观，任妖兽将其驱离甚至重创。
但……
就在一只水箭獭后肢微屈，喉部鼓胀，欲喷水箭的刹那！
庞恒目光一凝，意念迸发，目标并非妖兽，而是其足下那片湿滑的、覆满青苔的岩石！
“差评！岩石表面的摩擦力！”
那水箭獭脚下猛地打滑，蓄势待发的扑击骤然变形，整个身躯失衡，狼狈翻滚出去，与同伴撞作一团，发出愤怒而困惑的嘶嚎。
龙馨抓住这电光石火的间隙，迅捷后跃拉开距离。她惊魂未定地看了眼那两只挣扎起身、略显茫然的水箭獭，目光下意识投向瀑布方向，那个藤蔓遮掩的洞穴。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未再停留，她转身疾步离去，身影没入林间。
庞恒目送其远去，心下稍松，眉头却未展。此番出手，反噬几近于无，却暴露了藏身之所，终是隐患。
他退回洞内，专注疗伤。
夜幕再临。
庞恒于洞中运转功法，借黑晶异力与差评之能，艰难驯服外界狂暴灵气，修复左臂骨裂与内腑震荡。进展迟缓，伤势却在点滴好转。
正沉浸其间，洞口处再传细微响动。
他蓦然睁眼，寒芒乍现。阴魂不散？
然，预料中的脚步或兽吼并未出现。唯有轻微之物落地声。
片刻，响动消弭，外间唯余瀑布轰鸣。
庞恒略作迟疑，终是悄然至洞口，拨开藤蔓外望。
月光清冷，水潭边那方平坦青石上，静静置着一个小小包袱，旁侧还有几株散发微弱灵光与清新药香的草叶。
不见龙馨身影。
庞恒警惕感知四周，确认无虞后，方出洞至石旁。
解开包袱，内里是几张以干净树叶包裹、烤得焦黄的面饼，另有几枚野果。那几株草药，他一眼认出是“凝血草”与“生肌藤”，对外伤骨损颇具疗效，品相上佳，显是精心挑选。
面饼尚带余温。
庞恒拿起一张面饼，默然凝视。他能想见，那少女是如何小心翼翼避开潜在危险，寻至此地，放下这些，再悄然离去。
这般固执的、不掺功利的善意，令他陌生，乃至……无所适从。
庞恒将食物与草药带回洞穴。未立刻用药，仔细查验，确认无误。
他吃着面饼，饮着清水，感受食物带来的暖意。脑海中却不自主浮现龙馨那双清澈倔强的眼，与她放下东西后悄然离去时，那单薄却坚定的背影。
“麻烦……”他再次低语，此番，语气中冷意稍减，添了分难言的复杂。
他知自己无法真正狠心，对这再三示好、且似认定他非恶徒的少女，施以真正伤害或驱离。
他本该冷漠弃之，或视若无睹。
或许……留着她，暂有用处？至少，能提供基础的药物与食物？借其草药知识加速伤愈，亦是权宜之策？待伤势痊愈，再作计较。
此念一生，连他自己都觉荒谬。他这身怀诡能的“灾厄”，竟会考虑与一介普通采药女产生纠葛？
翌日清晨，庞恒结束修炼，步出洞穴。果见龙馨已候在水潭对岸，保持着安全距离。
见他现身，龙馨眸底微亮，仍带几分怯意，未敢立刻靠近。
庞恒静默看她片刻，终是用那依旧沙哑冷淡，却少了几分寒意的声音开口：
“你……懂接骨？”
龙馨一怔，旋即用力点头：“懂！我跟村里老医师学过！”
庞恒抬起依旧肿胀变形的左臂：“帮我处置。”
龙馨脸上顿时绽开笑颜，如阳光破开阴翳，重重点头：“好！”
她小心翼翼涉水而来，开始仔细检视庞恒左臂。动作轻柔专业，眼神专注。
庞恒看着她专注侧颜，感受左臂传来带着草药清香的触感，心中冰垒，似裂开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