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把打印好的材料放进文件夹,夹在腋下走出办公室。走廊里有几个人迎面走来,他微微点头,对方刚要说话,他已经加快脚步拐进了电梯。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侯亮平发来的消息:“沙书记那边时间定了,十一点半。”
他没回,只低头看了眼手表,十点五十三分。还有三十七分钟。
昨晚他熬到两点,把那份八页ppt反复修改。删掉了所有带推测性的词,比如“疑似”“可能”,换成了“存在关联”“可验证路径”。每一张图表都用了财政厅、审计局公开发布的数据截图,连资金流转的时间轴,都是从政府采购网扒下来的审批记录拼出来的。系统兑换的情报被拆解成背景依据,藏在备注页里,谁也看不出来源。
电梯停在九楼,门一开就是省委办公厅的接待区。侯亮平已经等在门口,穿着深蓝夹克,手里捏着一个牛皮纸信封。
“你这份东西,有点狠。”他接过文件夹翻了两页,眉头皱着,“直接把财政、城建、司法三条线串在一起,等于说整个审批链条都有问题。”
“不是我说的,是数据自己连上的。”陈东声音不高,“你看看第三页,那笔道路维修款,拨付时间和壳公司收款时间差不到六小时。这种速度,正常项目走不完财务初审。”
侯亮平合上文件夹,盯着他看了两秒:“你打算让沙书记怎么接?”
“我只负责递刀。”陈东平静地说,“切不切,怎么切,是他的事。”
两人并肩往里走,经过两道门禁,来到书记办公室外间。秘书抬头看了眼,示意他们稍等。里面有人在汇报工作,声音压得很低。
陈东站在窗边,没坐下。侯亮平把信封递给他:“这是最高检那边预批的协查函模板,万一需要跨省调账,能快一步。”
他接过,塞进文件夹。手指在封面摩挲了一下,那里用铅笔轻轻标了个“三”。
——三个突破口:资金链、人事链、信息链。昨晚他写完方案后,在本子上画了张草图,最后圈住中间那个词:“再生机制”。腐败不怕查,怕的是查完还能再长出来。他要断的不是一根枝,是根系。
十一点十八分,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位穿灰衬衫的老同志走出来,看见他们,点了点头。
秘书立刻起身:“陈副厅长,侯处长,请进。”
沙瑞金坐在办公桌后,没穿外套,袖子挽到小臂,手里拿着一支钢笔,正在批文件。听见动静,抬眼看了过来。
“坐。”他指了指前面的椅子,声音不高,但屋里一下就静了。
陈东把文件夹放在茶几上,打开,抽出ppt首页,双手递给秘书。一页标题,下面一行小字:“关于丁义珍案背后异常资金流动与组织渗透迹象的初步研判”。
沙瑞金接过,翻了两页,放下钢笔,靠向椅背。
“你说。”
陈东站起身,走到投影幕布旁,拿起激光笔。光点落在第一张图上。
“我们最初查丁义珍,只当是个体贪腐。但最近发现,他经手的几笔专项资金,流向了三家注册在外地的公司。这些公司没有实际业务,却能在项目批复前一周完成合同签署。”他顿了顿,“更奇怪的是,这些公司的股东变更时间,集中在过去半年内,且新股东与现有体制内人员存在间接关联。”
幕布切换到第二张图,是一条时间轴。
“这是市交通局一笔一千八百万维修款的审批流程。正常周期是十四天,实际从申报到拨付,只用了三天。而就在拨付当天,同金额资金出现在宏远建设账户,七十二小时内拆转三次,最终进入两个私人账号。”他点出最后一个节点,“其中一个账户持有人,三个月前调离财政核心岗位,现在在文化馆挂职。”
沙瑞金没动,但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陈东继续:“我们梳理了近三年类似案例,发现共有七笔专项资金存在相同模式。它们的共同点是——都绕过了评审会集体决议,由个别领导‘特批’。而这些特批项目的后续执行,全部由少数几家公司承包。”
幕布翻到第三页,是三个人事调动记录并列的表格。
“这三位干部,原职务分别是预算科长、发改委评审员、住建局招标办主任。他们在发现问题苗头后,均于一个月内被调岗或轮换。其中两人目前处于‘待岗学习’状态。”他抬头,“这不是巧合。”
房间里很安静。
沙瑞金终于开口:“你认为背后有协调机制?”
“不是认为。”陈东说,“是有反馈。我们尝试调阅内部审计报告,被拖延三天;我去参加一次普通酒局,有人提醒我‘别查太深’;昨天我申请查阅专项资金整改记录,窗口工作人员第一反应是‘得先打报告’。”他停顿一秒,“反常的阻力,往往说明方向没错。”
沙瑞金沉默了几秒,目光落在ppt最后一张上。标题写着:“下一步建议:以执法规范化研讨为切入点,观察关键岗位人员反应。”
“你想用座谈当探针?”
“是。”陈东答,“不立案,不搜查,只是召集相关人员开会,谈制度漏洞。谁紧张,谁打断话题,谁急于撇清关系,那就是突破口。”
沙瑞金缓缓点头,把材料合上,推给秘书:“留一份。”
他看向陈东:“你可以试。但记住——”语气沉了下来,“每一步都要有据可查,每一句话都要能对质。我们要办的是铁案,不是风声鹤唳。”
“明白。”
“还有。”沙瑞金盯着他,“手段可以灵活,但不能出界。我不希望将来有人指着我们说,为了打掉一个腐败网,自己又建了一张违法的网。”
陈东点头:“我会让所有行动经得起复查。”
沙瑞金挥了下手:“去准备吧。需要协调的部门,列个单子,今天下午前给我。”
“是。”
两人退出办公室,门关上的一刻,侯亮平低声说:“他同意了。”
陈东没说话,手里还攥着那份ppt打印稿。指尖在“再生机制”四个字上压了片刻。
走廊尽头的电梯叮了一声,门缓缓打开。
他迈步往前走,文件夹夹在腋下,另一只手摸出手机,解锁,找到公安厅行动组联络群,输入一行字:“今晚七点,三楼应急会议室,所有人准时到场。”
按下发送键时,电梯门正要合拢。
一只脚突然伸进来,卡住了门。
祁同伟站在外面,脸色有些发白,呼吸略重。
“陈厅。”他声音低,“那份研讨提纲……我看到了。”
陈东看着他,没说话。
祁同伟咬了下嘴唇:“下周二的会,我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