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屏幕的光在陈东脸上投下一层冷色，进度条停在百分之四十九。他盯着那数字看了一会儿，手指从键盘上抬起，合上笔记本。房间里安静，窗外城市的灯光依旧亮着，但他没再看第二眼。
他站起身，把U盘从接口拔出，收进西装内袋。钢笔夹层里的备份也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然后他走到门边，拉开门缝看了看走廊。绿灯还亮着，没人走动。他关灯出门，锁好办公室，沿着安全通道下楼。
第二天早上七点十七分，他站在省委大院外的辅道旁等车。风吹得衣角微动，他抬手看了眼表，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
“李记者。”他说，“我是昨天跟你提过财政合规问题的人。你今天有空吗？”
对方迟疑了一下：“你在哪？”
“省财政厅对面那家咖啡馆，十点。”
“我不确定能不能去。”
“你可以录音，也可以带人。我说的每一句，都不会超出公开政策讨论范围。”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传来一声轻叹：“行，我看看时间。”
陈东挂了电话，把手机放回口袋。他知道这个人不会轻易信谁，但也不容易退缩。三年前那篇关于地方专项债的文章他就看过，写得硬，用词准，没一句废话。这种人不怕查，就怕没人给线索。
上午九点五十八分，他走进咖啡馆，选了靠窗的位置。外面开始下雨，雨点打在玻璃上划出水痕。他点了杯黑咖啡，没加糖。
十点零三分，一个穿深灰夹克的男人推门进来，环顾一圈，朝他走来。
“陈……同志？”男人坐下，手里拿着一个老式录音笔。
“别叫名字。”陈东说，“就说你是来采访政策执行漏洞的记者，我是匿名信源。”
李岩点头，按下录音键：“你说吧，什么问题？”
陈东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纸，推过去。是经过处理的付款凭证复印件，单位名称和日期都已抹除，只留下资金流向记录。
“这笔钱名义上拨给基层文体建设。”他说，“但收款方是个注册不满半年的协会，而这个协会的银行流水显示，收到款项后第七天，全额转给了某地产项目公司。”
李岩皱眉：“代持操作？”
“不止一笔。”陈东说，“最近三个月，至少五个区出现类似模式。都是专项资金，都是通过第三方协会中转，最终流向不明企业。”
“你有更多数据？”
“我没有。”陈东摇头，“我只是一个普通机关工作人员，看到这些流程觉得不对劲。财政资金落地应该透明，可现在连年报都对不上账。”
李岩盯着那份材料：“你为什么找我？”
“因为你三年前写过类似题材。”陈东说，“而且你没被封号，也没改行。”
记者嘴角动了动，没笑。
“你要我做什么？”他问。
“我只是提出一个问题。”陈东看着他，“当程序看起来合法，但结果明显违背公共利益时，我们是不是该查一查中间发生了什么？”
“你这话可以发社论了。”李岩低声说。
“我不是让你写文章。”陈东说，“我只是提供一个观察角度。你们媒体擅长做横向比对，如果能把各区财政公示信息拉出来对照，也许能发现规律。”
“你希望我们曝光？”
“我希望有人关注。”陈东说，“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最容易长东西。我不指名，不举证，也不要求你立刻报道。你就当是同行交流，听个思路。”
李岩收起录音笔：“我会核实。”
“最好快一点。”陈东站起身，“这类事，晚一天，证据就少一分。”
他走了，没留下联系方式，也没回头。
下午五点三十九分，陈东坐在车里，手机重新开机。屏幕亮起，一条短信跳出来：
【是你联系的媒体？——侯亮平】
他看完，手指在屏幕上敲字：
“问的是公共治理常识，没谈案情。”
发完又补了一句：
“有时候，我们需要一点风。”
他把手机倒扣在副驾，打开新闻客户端，进入《汉东观察》官网。首页更新了一条预告：
《即将推出专题：看不见的文化经费——财政资金落地盲区调查》
配图是一张表格截图，样式和他提供的那份高度相似。标题下方标注“数据来源：公开财政信息整合”。
他关掉页面，闭眼靠了一会儿。
系统界面在意识中浮现。玉简静静悬浮，没有警告提示。他调出状态栏：
【本次信息引导未触犯规则，积分未扣除】
【舆情影响力+5%】
他睁开眼，发动车子，驶向省公安厅方向。侧门附近有个临时停车区，他记得自己早上把包落在办公室了。现在回去取，顺便看看档案室那边有没有新动静。
六点零一分，车停稳。他解开安全带，拿起公文包准备下车。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低头看了一眼。
新消息来自一个陌生号码，只有短短一行字：
“你放出的风，已经开始刮了。”
他盯着那句话，手指慢慢收紧。
外面天色已经全暗，路灯一盏盏亮起来。他没有回复，也没有删掉短信。而是把手机翻过来，塞进外套内袋。
然后他推开车门，一只脚踩在地上。
远处大楼的灯光映在他脸上，照出一道清晰的影子。
他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停下。
路边的报刊亭还在营业，玻璃柜里摆着今天的晚报。最上面一份的头版标题被红笔圈了出来：
“多地区文化专项资金去向成谜？记者介入调查”
他站在原地看了几秒，转身朝省公安厅侧门走去。
钥匙刚插进门禁卡槽，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