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把手机扣在桌面上，屏幕朝下。那条内部通知还停留在界面上，但他已经不再看了。他合上笔记本，起身走到门边，顺手关掉办公室的灯。
走廊很安静，只有尽头的安全出口指示牌发出微弱的光。他沿着楼梯往下走，脚步声被地毯吸住。到了楼下，警卫抬头看了他一眼，点头示意，他回了个眼神，推门出去。
夜风有点凉。他站在台阶上点了根烟，没抽几口就掐灭了。明天要开会，不能有味儿。他把烟头扔进垃圾桶，抬手看了看表，十点零七分。
回到宿舍，他没有开大灯，只拧亮床头的小台灯。电脑放在桌上，他坐下来，重新登录系统。玉简界面浮现在意识里，积分数字是八千六百。他没急着兑换，先把祁同伟最近一个月的行程调出来。
三处异常地点标记出来了。都是财政厅外围，时间集中在早上七点到八点之间。没有登记记录，也没有车辆进出备案。但干训中心的监控显示，有一辆黑色轿车曾在那段时间停在对面路边，车牌被泥遮住。
他输入指令，用五百积分兑换“高频通讯信号溯源报告”。十几秒后，数据返回。昨天访问纪检排班表的终端Ip，最终跳转到公安干训中心一台闲置设备。那台设备属于培训科，由祁同伟的老部下管理。设备上线时间很短，不到五分钟，动作干净利落。
陈东盯着结果看了一会儿，关掉了页面。
他知道这不是巧合。也不是临时起意。对方已经开始动了，动作不大，但每一步都踩在关键节点上。泄密、试探、观察，等他自己露出破绽。
他打开另一个程序，开始整理基层调研的资料。明天要去京州三个区县，任务是抽查执法规范化情况。名义上是例行检查，实际上是他主动争取的机会。会上没人反对，也没人支持，他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接了下来。
祁同伟当时坐在主席台侧边，低头喝茶。陈东记得那个瞬间——对方嘴角似乎动了一下，像是笑，又不像。很快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但现在想来，那一瞬的反应太准了。正好在他举手发言之后。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祁同伟不会无缘无故关注他。一定是刘新建的事触动了某个链条。而财政口的人开始联动，说明资金网络比预想的更深。
不能再等了。
他重新进入系统商城，花八百积分兑换了“区域性资金异常流动热力图”。筛选条件设好：近三年非税收入波动超均值两倍，财政拨款执行率低于百分之六十。
地图加载出来，几个红点闪烁。最亮的一个在京州清河区。
他点进去看详情。去年“智慧城市建设项目”获批八千万，实际支出不到三成。钱没花出去，项目却报了进度。更奇怪的是，同期环卫外包合同金额翻了四倍，中标企业是一家新注册的公司，法人代表是退休教师，注册地址在城郊一栋空置公寓楼。
他继续深挖，发现二次分包方之一叫“宏远工程”。这家公司三个月前通过李志明审批了一笔两千万元的应急维修款。款项用途写着“道路抢修”，可施工地点根本没有相关工程记录。
而李志明，正是刘新建被问询后，接到省公安厅外线电话的那个财政副处长。
陈东把这几条信息并列摆在屏幕上。财政异常、人员关联、项目造假，三点连成一线。
这不是个别问题。是有人在用合法外壳包装非法流转。项目批下来，钱拨出去，再通过层层外包和虚假合同把资金抽走。只要没人查，就能一直运转。
他合上电脑，站起身走到窗边。
远处警卫楼的灯光还在亮着，像固定不动的星点。楼下偶尔有车驶过，灯光扫过墙面，又迅速暗下去。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去哪了。
清河区。那个没人注意的地方。那些看似合理的账目背后，藏着真正的漏洞。
他打开背包，把加密U盘和纸质材料放进去。又检查了一遍录音笔和备用手机。这些东西不能带太多，也不能太少。一旦被人察觉意图，立刻就会被拦在门外。
他坐回桌前，拿出一张白纸，写下三个问题：
谁在审批？
谁在收款？
谁在掩盖？
写完后，他把纸折起来，塞进抽屉最底层。
手机震动了一下。技术科发来一条消息：干训中心那台设备昨晚再次上线，访问了省厅档案系统的公开目录，停留时间五十二秒。查询关键词是“执法检查流程规范”。
陈东看完，把手机放下。
他知道对方在做什么。也在准备应对。这场调研，不只是他在查别人，别人也在等着看他怎么出招。
他不着急。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稳。
第二天一早，他穿好西装，袖扣扣紧。镜子里的人脸色平静，眼神沉稳。他拿起包，走出宿舍。
楼下已经有车等着。司机看见他，开门敬礼。他点头上了车。
车子启动，驶出大院。路上车流渐多，早高峰开始了。他靠在座椅上，闭眼养神，脑子里过着今天要问的问题。
快到会议中心时，手机响了。是调度组通知：原定九点的会提前十分钟开始，请所有参会人员尽快入场。
他睁开眼，看了眼窗外。阳光照在玻璃上，反出一道白光。
车子拐进地下车库，停在指定位置。他下车，整理了下领带，朝电梯走去。
会议厅门口已经有人在等。他走进去，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前面几排陆续进来一些干部，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他低着头翻材料，没抬头看人。
直到一个身影从侧门进来。
祁同伟穿着藏青色夹克，手里拿着文件夹。他走进来时扫了一圈会场，目光在陈东这边停了一瞬，很快移开。
陈东没动，也没抬头。
但他感觉到那一眼。
不是随意的扫视。是确认。是观察。是在看他有没有出现在这里。
祁同伟坐下后，低头翻文件，神情如常。可陈东知道，从这一刻起，对方已经把他放进视线里了。
主持人开始讲话。第一项议程是近期工作通报，第二项是廉政教育案例学习。第三项，提到“基层执法抽查任务分配”。
名单念到他名字时，他应了一声。
旁边有人小声问：“你主动报的？”
他说：“刚来，得多看看。”
那人点点头，没再说话。
名单公布后，主持人补充一句：“本次抽查不提前通知，采取随机走访方式，请各位做好准备。”
陈东听着，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了一下。
他知道，这句话是说给某些人听的。
也是说给他听的。
散会后，他没马上走。等人群走得差不多了，他才起身往外走。刚到门口，迎面碰上祁同伟。
对方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
“听说你要去清河？”祁同伟开口。
“是。”陈东答。
“那边路不好走。”祁同伟说，“最近下雨，容易塌方。”
“谢谢提醒。”陈东点头。
祁同伟笑了笑，没再说什么，错身走了过去。
陈东继续往前走，脚步没停。
但他记住了这句话。
清河，下雨，塌方。
听起来是关心。可他知道，有些话，表面是提醒，其实是警告。
他走出大楼，阳光刺眼。
司机已经在外面等了。
他拉开门坐进去，说：“先回办公室，我落了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