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扫山门石阶归来，晨曦已彻底驱散了夜色。杂役区也从沉睡中苏醒，开始了一日的喧嚣与忙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管事粗哑的吆喝声，弟子们赶赴各自岗位的匆忙脚步声，交织成一曲属于底层的、毫无美感的晨曲。
林昊将扫帚放回原处，正准备赶往灵肥堆场，却被同屋的孙小海拦住了。
孙小海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他身上转了一圈，脸上堆起一种介于熟络和算计之间的笑容：“林师弟，这么早啊？活儿干完了？”
林昊点了点头，不欲多言。他对这个油滑的室友始终抱有警惕。
“嘿嘿，”孙小海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赵管事刚才派人来传话了，说灵肥堆场那边暂时人手够用，让你今天去后山的‘废料涧’，把上个月堆积的炼丹废渣清理一下。”
“废料涧？”林昊微微皱眉。他听说过这个地方，是专门倾倒炼丹失败产生的药渣和废弃矿石的地方，据说环境比灵肥堆场更恶劣，不仅气味刺鼻，有些废料还残留着混乱的灵气甚至微毒，寻常杂役都不愿去。
孙小海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我为你着想”的模样：“林师弟，你是新来的，可能不知道。这杂役区啊，有它自己的规矩。有些活，总得有人干不是？赵管事既然点了你的名，那就是看重你，觉得你踏实肯干。去吧，早点干完早点回来歇着。”
他话语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这是欺生，是下马威。要么是赵管事看他不顺眼故意刁难，要么就是像孙小海这样的老油子，使了手段把脏活累活推给了他这个新人。
林昊看着孙小海那张看似热情实则虚伪的脸，心中一片冰冷。他想起青澜城酒楼里的李四，想起登仙台上的嘲讽，如今到了这仙门最底层，依旧逃不开这些龌龊伎俩。
这就是杂役区的生存法则吗？弱者被欺凌，新人被压榨。
他没有争辩，也没有质问。在绝对的力量和地位差距面前，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只会引来更恶劣的针对。
“我知道了。”林昊平静地说完，转身便朝着后山废料涧的方向走去。
孙小海看着他干脆利落离开的背影，脸上那伪善的笑容渐渐消失，啐了一口：“哼，算你识相！”
废料涧位于青玄门后山一处偏僻的山谷，还未靠近，一股混合着焦糊、腥臭、以及各种怪异药味的浓烈气味便扑面而来，比灵肥堆场更令人作呕。谷中一片狼藉，堆积着如小山般的、颜色各异的残渣，有的还在冒着淡淡的、颜色诡异的烟雾。
负责看守此处的一个老杂役，远远看到林昊过来，只是抬了抬眼皮，指了指谷口一堆特制的、带有符文的厚手套和口罩，以及一辆独轮车和铁锹，便不再理会，自顾自地躲在远处一块岩石下打盹。
林昊默默戴上手套和口罩，那刺鼻的气味依旧能钻进来。他推起独轮车，走入那片废渣之中。
这里的活计比翻灵肥更加吃力。那些炼丹废渣大多凝结成块，沉重无比，需要用铁锹奋力敲碎才能铲动。有些废渣还残留着不稳定的灵气，稍一用力，便会激起细微的爆炸或散发出令人头晕的毒烟。
林昊闷着头，一锹一锹地铲着，汗水很快浸透了灰色的杂役服，紧紧贴在背上。口罩下的呼吸变得困难，手臂因为持续用力而微微颤抖。
但他没有停下。
他一边机械地重复着枯燥而沉重的劳动，一边却在暗中尝试运转那丝微弱的混沌之气。
他发现，在这充满混乱、驳杂甚至带有毒性灵气残余的环境里，他引动自身混沌之气竟然比在住处时……稍微顺畅了那么一丝！
难道是因为混沌之气的本质，本就是包容、衍化甚至……吞噬万物？这些混乱的能量残余，反而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养料”？虽然这“养料”极其劣质，带来的提升微乎其微，但确确实实存在！
这个发现让他精神一振。他不再将这苦役视为纯粹的惩罚，而是当成了另一种形势的……修炼。
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丝混沌之气，在搬运、铲除废渣的同时，让它缓缓流转，尝试着去接触、去感知那些混乱的残余能量。过程极其凶险，有好几次，那混沌之气差点被某些暴烈的火毒或阴寒的瘴气带偏，在他经脉中横冲直撞，带来针扎般的刺痛。
但他凭借着一股狠劲和超乎常人的意志力，强行稳住，一点点地磨砺着对混沌之气的掌控力。
一天下来，当他将最后一年废渣推到指定的深坑中倾倒时，已是夕阳西下。他浑身如同散架，灰衣上沾满了各种颜色的污渍，口罩边缘都变成了灰黑色。
然而，他的眼神却比清晨时更加明亮。虽然身体极度疲惫，但他能感觉到，体内那丝混沌之气似乎凝练了微不可查的一丝，运转起来也更加得心应手。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那间狭小的屋子，王犇已经回来，正就着清水啃着辟谷丹，看到林昊这副模样，憨厚的脸上露出一丝同情，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孙小海则还没回来，不知又去哪里躲清闲了。
林昊简单清洗了一下，换上身干净的杂役服，将那身脏污的衣物泡在水盆里。他没有像王犇那样立刻休息，而是再次盘膝坐到角落，开始例行的晚课。
这一次，他惊喜地发现，引动和运转混沌之气的效率，比昨夜又有了一丝提升！虽然依旧缓慢，但进步是实实在在的！
祸兮福之所倚。
他渐渐明悟，这杂役区的艰辛，这所谓的“生存法则”，或许并非全然是坏事。它磨砺了他的心志，锻炼了他的体魄，甚至为他这诡异的混沌道胎，提供了一种另类的修炼环境。
接下来的日子，林昊仿佛认命了一般，默默承受着赵管事和孙小海时不时丢过来的各种脏活累活。他去过最偏僻的矿洞清理碎石，负责过清洗全杂役区堆积如山的恭桶，甚至被派去喂养那些性情暴躁、偶尔会伤人的低阶灵兽……
每一次，他都完成的挑不出错处。沉默，隐忍，像一块被投入洪流的顽石，任凭水流冲刷，兀自岿然。
而每一次艰苦的劳作，都被他当成了磨砺己身、熟悉混沌之气的机会。在矿洞，他感受土石的厚重与金气的锋锐；在清洗污秽时，他体悟水流的涤荡与生机中的死寂；在喂养灵兽时，他观察生命的躁动与野性……
他的修为增长依旧慢得令人绝望，若按正统修仙境界划分，他连炼气一层都远远未到。但他的身体却在混沌之气的滋养和艰苦劳作的锤炼下，越发强健，五感越发敏锐，对混沌之气的掌控也越发精细入微。他甚至开始能模糊地感应到怀中那青铜小塔，在某些特定时刻（比如月圆之夜，或者在灵气特别混乱的地方），会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呼吸般的脉动。
他在杂役区，也渐渐变得“有名”起来。不是好名声，而是“那个最能忍的傻小子”、“赵管事专用的受气包”。有人同情，有人鄙夷，更多人漠不关心。
对于这些，林昊浑不在意。
这一日，他刚完成一趟去往后山寒潭采集某种阴性水藻的任务回来，浑身被寒潭水浸得湿透，冷得嘴唇发紫。刚走到屋前，就看到孙小海正点头哈腰地送走一个穿着明显比普通杂役好些、神色倨傲的年轻男子。
那年轻男子林昊认得，是外门膳食房的一个小头目，姓钱，据说与赵管事有些亲戚关系，平日里对杂役弟子呼来喝去，克扣份例是常事。
孙小海送走钱头目，转过身看到林昊，脸上立刻换上了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哟，林师弟回来了？正好，钱师兄刚才吩咐了，膳食房缺人手搬运今晚的灵谷，点名让你去呢。赶紧的，别耽误了师兄们用膳！”
又是这种临时加派的、费力不讨好的活计。而且是在他刚刚完成一项辛苦任务，浑身湿透、又冷又累的时候。
王犇在一旁忍不住道：“孙小海，林师弟刚回来，身上还湿着，能不能换个人去？”
孙小海眼睛一瞪：“王犇，这有你什么事？钱师兄点名要他去，那是他的‘福气’！怎么？你想违抗钱师兄的命令？”
王犇张了张嘴，看着孙小海那副嘴脸，又看了看沉默不语的林昊，最终悻悻地闭上了嘴。
林昊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冰冷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但眼神却平静无波。他看了一眼孙小海，什么也没说，转身便朝着膳食房的方向走去。
身后传来孙小海得意的嗤笑声。
前往膳食房需要穿过小半个杂役区。路上，一些相熟的杂役弟子看到他这副狼狈样子，又得知他还要去膳食房搬灵谷，大多投来同情的目光，却无人敢出声。
林昊默默地走着，体内那丝混沌之气自发地加速流转，驱散着侵入体内的寒意，恢复着消耗的体力。他握了握拳，感受着指尖那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却能让他在这艰难环境中一次次支撑下来的力量。
忍耐，不是懦弱。
沉默，不代表屈服。
他抬头，望向杂役区上空那片被山峰切割开的、狭小的天空。
他知道，他蛰伏的时日，不会太久了。
当他对混沌之气的掌控再进一步，当他对这青玄门的规则了解更多，便是他打破这囚笼，真正开始追寻大道之时。
而现在，他需要去膳食房，搬运那沉重的灵谷。
生存法则，他懂。
但他要走的，是自己的道。
（第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