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影的手指在控制台上停滞了一瞬。她看着屏幕上那些站在发射平台边缘的冰冷人影，数据流在眼底闪过——不是医疗数据库的信息，而是她脑中那些强行烙印的“深渊净化协议”数据，此刻正与眼前的景象产生某种诡异的共鸣。
“尝试通讯。”她说。
医疗单元滑到控制台旁，伸出一条机械臂接入接口。全息屏幕上跳出通讯协议界面，频率列表快速滚动。大部分频道只有静电噪音，少数几个有规律的信号是星瞳标准求救信标在自动循环播放——来自早已陷落的其他设施。
幽影将频率调到第七了望站的内部通讯波段。
“这里是医疗区，呼叫发射平台守卫单位。请回应。”
静电噪音。
她等了十秒，重复。
还是噪音。
就在她准备切换频率时，扬声器里突然传出声音。
不是语音。是音乐。
一段极其缓慢、单调的钢琴旋律，只有三个音符反复循环：降A、c、降E。每个音符持续五秒，间隔两秒。没有感情，没有变化，像某种机械节拍器。
林薇皱起眉。“这是……”
“摩尔斯码的变形。”幽影立刻说，“降A是点，c是划，降E是间隔。它在重复一个词。”
她调出解码程序。几秒钟后，屏幕上跳出翻译结果：
【等——待——】
等待？等什么？
幽影再次发送信息：“等待什么？请说明身份和状况。”
音乐继续。同样的三个音符，同样的节奏。
【等——待——】
“它在循环播放预设信息。”医疗单元的合成音响起，“分析音频特征：此信号已连续播放███ cycles。无变化，无应答逻辑。判断为自动化应答程序，非智能互动。”
不是活人在回应。是某种……录音。
或者，是某种存在，只会说这一个词。
林薇看向屏幕上那些冰冷的人影。他们依旧背对摄像头，面朝虚空，只有那个曾经转过头指向镜头的身影，现在恢复了原本的姿态。
“平台屏障状态？”她问。
医疗单元调出数据。“发射平台有独立的环境屏障系统。当前状态：激活，能量水平97%。外部实体无法直接进入。但……”
它放大了平台边缘的一个监控画面。在屏障生成器的基座旁边，地面上有一些痕迹——暗紫色的粘液残留，已经干涸，但数量不少。
“那些东西尝试过突破平台屏障。”幽影说，“失败了。但留下了痕迹。说明它们确实想进入平台——或者想阻止什么东西离开。”
逃生艇。那些怪物想阻止逃生艇起飞。
或者，平台上有它们想要的东西。
林薇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几个“雕塑”般的人影上。他们站在屏障保护之内，显然不是怪物。但他们是什么？为什么在那里？为什么只重复“等待”？
“数据库里没有任何关于平台守卫的记录？”她问医疗单元。
“检索中……无直接记录。但有一份加密日志，标签为‘最终处置方案-意识备份计划’。访问权限：仅限首席研究员及以上。”
又是权限。
林薇下意识地握紧了共鸣石。石头表面的温热似乎增强了一些，像是在回应她的思绪。
就在这时，手术隔间的监测仪器发出了平稳的提示音。
疤脸的手术完成了。
医疗单元滑向隔间，能量屏障降下。疤脸躺在手术台上，身上盖着无菌单。左臂和右腿都被包裹在透明的生物固定凝胶中，能看见内部的纳米支架和再生组织在缓慢生长。他的脸色依然苍白，但胸膛起伏平稳，生命体征稳定在安全范围。
“患者已度过手术危险期。”医疗单元报告，“预计完全苏醒时间：2-4标准时。完全康复需要至少3日加速愈合治疗。建议在此期间保持静卧。”
一个好消息。至少他们少了一个需要立刻移动的伤员。
林薇看向幽影：“你的大脑损伤……医疗单元没办法吗？”
幽影摇头。“它只能缓解症状。真正的修复……”她顿了顿，“可能需要神经织网接口室里的技术。但风险太大。”
“如果我们唤醒休眠的研究员呢？他们中可能有神经学专家。”
“可能。但唤醒本身就需要消耗能源，而且需要时间让他们适应——如果他们的意识还能正常运作的话。”幽影指向控制台上的计时器，“我们只有不到8小时屏障时间。不够。”
时间。永远不够。
林薇走向那排休眠舱。三个 occupied 的舱体并排陈列，像三具精致的棺材。透过蓝色营养液，她能看清里面的人——两男一女，都是中年人，面容安详。
舱体上的名牌：
雷欧·瓦伦丁博士 - 理论物理学\/时空结构专家
苏珊·藤原博士 - 意识科学\/神经织网首席研究员
马尔科姆·莱特博士 - 深渊能量学\/净化协议项目负责人
正是他们需要的人。
“医疗单元，唤醒他们需要什么条件？多少时间？”林薇问。
机械臂滑到她身边。“标准唤醒程序：逐步调整生命体征，意识复苏引导，记忆整合辅助。全程需6-8标准时。能源消耗：约15%储备。但……”
“但什么？”
“但此三人已休眠███ cycles。长期休眠可能导致记忆损伤、认知障碍、或时间感知失调。且当前环境为高压力危机状态，突然唤醒可能造成心理冲击。建议：如需唤醒，应分批进行，并安排至少24标准时的适应期。”
24小时。她们连8小时都没有。
“有没有快速唤醒方案？”幽影问，“只唤醒部分意识，或者只提取特定记忆？”
医疗单元停顿了几秒，似乎在计算。
“理论存在：通过神经织网接口进行定向记忆检索，无需完全唤醒主体意识。但此操作需要将检索者接入织网，并承担以下风险：一、检索者意识可能与被检索者记忆混淆；二、可能触发休眠者的防御性心理屏障；三、如果休眠者意识已受损，可能污染检索者。”
又是一项高风险选择。
林薇感到太阳穴在跳动。每一个选项都通向悬崖，区别只是哪边的悬崖看起来稍微缓一点。
她看向幽影。后者也看着她。
“我们需要更多信息。”林薇最终说，“关于平台上的那些‘雕塑’，关于‘等待’的含义，关于‘摇篮’的真相。定向记忆检索可能是最快的方式。”
“谁去？”幽影问。
“我去。”林薇说，“我的秩序印记和共鸣石……也许能提供一些保护。”
“印记已经过载过一次。”幽影提醒，“而且你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
“但你的大脑已经受损，不能再冒险。”林薇看向医疗单元，“如果进行定向检索，能指定检索哪一位休眠者的记忆吗？”
“可以。建议选择苏珊·藤原博士——意识科学专家。她最可能了解神经织网的安全操作规程，且其记忆可能包含关于‘意识备份计划’的信息。”
“那就她。”
医疗单元没有立刻行动。显示屏上出现了警告标志。
【再次确认：定向记忆检索为高风险实验性操作。本单元无法完全保障操作者安全。是否继续？】
林薇深吸一口气。“继续。”
“那么请随我来。”
机械臂引导林薇走向医疗区深处。幽影跟上，但在进入走廊前，医疗单元拦住了她。
“神经织网接口室为无菌环境，且需要最低限度的电磁屏蔽。请在外等待。”
幽影看向林薇。林薇点点头。“帮我看着疤脸。还有……如果屏障提前被突破，不要等我。带他去平台，尝试启动逃生艇。”
“明白。”幽影说。她的表情平静，但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林薇转身，跟着医疗单元走进走廊。
走廊不长，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隔离门。门上有一个复杂的生物识别锁——需要活体dNA和神经信号双重验证。
“请将手放在扫描面板上。”医疗单元说。
林薇照做。面板亮起蓝光，细小的针刺感从掌心传来，取走了血样和细胞样本。同时，一股微弱的电流扫过她的神经，读取她的基础脑波模式。
几秒钟后，门锁发出“咔哒”一声，向内滑开。
接口室很小，只有十平米左右。中央是一个类似牙科手术椅的设备，但更复杂。椅子顶部有一个半球形的头盔，内部布满细密的传感器触点。房间周围排列着服务器机柜，指示灯规律闪烁。空气冰冷，带着臭氧和某种有机溶剂的味道。
“请坐下。”医疗单元说。
林薇坐上椅子。机械臂轻柔地固定她的手腕和脚踝——不是束缚，只是防止她在操作过程中无意识移动。然后，头盔缓缓降下，贴合她的头部。触点冰凉，像无数只小虫吸附在头皮上。
“现在，我需要将您与苏珊·藤原博士的休眠舱连接。”医疗单元说，“过程可能带来轻微不适。请保持放松，尽量不要主动思考。让记忆流自然通过您。”
林薇闭上眼睛。她感到后颈处有针刺感，一股冰凉的液体注入静脉。镇静剂，也可能是某种神经耦合剂。
视野开始旋转。
她听到医疗单元的合成音，但声音变得遥远：“开始连接……匹配神经频率……警告：检测到检索者意识中存在高阶秩序能量印记。可能干扰连接稳定性……调整参数……连接建立。”
白光炸开。
不是视觉上的光。是直接涌入意识的信息洪流。
她变成了另一个人。
不，不是变成。是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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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苏珊·藤原——坐在会议室里，手指无意识地在数据板上划动。窗外是了望站的人工景观，一片精心维护的花园，开着永远不会凋谢的发光花卉。但今天没有人看花。
会议桌边坐着雷欧、马尔科姆，还有另外几个高级研究员。首席研究员站在全息投影前，面色凝重。
“b-7区的样本活性又上升了0.3%。”首席说，“静滞场的能耗已经达到临界值。我们需要做出决定。”
“放弃样本，彻底净化b-7区。”一个声音说。
“不。”马尔科姆摇头，“样本是我们唯一的研究窗口。失去它，我们就失去了理解深渊本质的机会。”
“但风险——”
“风险我们一直在承担。”雷欧打断道，“我更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我们研究了这么久，为什么样本的活性还在上升？它是不是在……学习我们？”
会议室安静下来。
苏珊开口，声音干涩：“意识扫描数据显示，样本内部存在非随机的能量波动模式。确实……类似某种原始的学习机制。它在适应静滞场，寻找薄弱点。”
“那就更不能留它了！”先前那人激动起来。
“但如果我们现在摧毁它，”马尔科姆盯着全息投影上的数据，“我们就永远不知道它是什么，从哪里来，以及……它是不是唯一的。”
“你的意思是——”
“遗忘星河深处，那个异常信号源。”雷欧调出星图，标记出一个区域，“我们一直认为那是‘原初畸变点’。但如果那不是‘点’，而是……门呢？”
门。通往某个地方。或者，通往某种东西的巢穴。
苏珊感到脊背发凉。
“摇篮协议。”首席研究员缓缓说，“那个被否决的方案。你们是不是还在研究它？”
沉默。默认。
“那是禁忌。”首席的声音严厉起来，“时间修正的伦理问题暂且不提，技术上的可行性——”
“技术上，我们有了突破。”马尔科姆调出另一份数据，“通过分析样本的能量特征，我们反向推导出了它可能起源的时间坐标。误差在百万年以内。而且……我们找到了可能的‘锚点’。”
“什么锚点？”
“一个意识。”苏珊轻声说，“一个足够强大、足够稳定，能够承受时空回溯的意识。不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是……外部来的。”
画面切换。
她看到一份加密通讯记录。来自琉璃庇护所。发件人：萨拉·科沃斯。
内容很短：“已确认‘火种’携带者身份。正在前往你们的方向。保护他。他是关键。”
火种。那个传说中的协议。星瞳文明最后的希望。
“萨拉认为，这个人能成为‘摇篮’的载体。”马尔科姆说，“但我们不能冒险。所以，我们制定了备份计划。”
“意识备份。”雷欧解释，“将我们三人——理论物理、意识科学、深渊能量学——的核心记忆和知识，上传到特制的储存单元。如果我们失败了，如果了望站陷落了，这些备份会等待。等到‘火种’到来，或者……等到其他可能的机会。”
“储存单元在哪里？”首席问。
“发射平台。”苏珊说，“我们改装了三台环境维护机器人，植入了基础人格矩阵和记忆存储体。它们会站在那里，等待指令。如果收到安全信号，它们会启动逃生艇，带着备份离开。如果收到危机信号……它们会执行最后指令。”
“什么最后指令？”
马尔科姆没有回答。但苏珊知道。
自毁。不能让我们研究的一切，落入深渊之手。
会议在压抑中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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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破碎，重组。
现在是另一个时间点。更晚。警报在响，红光闪烁。
苏珊跑在走廊里，手里抱着数据核心。她冲向医疗区，雷欧和马尔科姆已经在休眠舱前。
“样本突破了b-7区！”马尔科姆吼着，“静滞场完全失效！它正在同化下层结构！”
“冬眠哨站启动了。”雷欧看着监控画面，“其他人已经进入休眠。我们呢？”
“按计划。”苏珊将数据核心插入休眠舱的接口，“上传记忆，然后我们也休眠。如果‘火种’能在我们能源耗尽前赶到……”
“如果他赶不到呢？”
苏珊停顿了一下。“那就让平台上的备份执行最后指令。至少，我们的知识不会变成它的养料。”
她躺进休眠舱。营养液注入，冰冷包裹全身。意识开始模糊。
在最后清醒的瞬间，她看到医疗单元滑到舱边，显示屏上出现文字：
【记忆上传完成。休眠程序启动。祝好梦，苏珊博士。】
【备用指令已载入平台守卫单位：等待‘火种’密钥信号。若 cycles内未收到，启动协议‘寂静坠落’。】
然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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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薇猛地睁开眼睛。
头盔升起，她大口喘气，汗水浸透了衣服。医疗单元的机械臂扶住她摇晃的身体。
“检索完成。检测到检索者意识波动剧烈，建议立即休息。”
“我……看到了。”林薇喘息着，“平台上的那些‘雕塑’……是改装过的机器人。里面存储着三位博士的记忆备份。它们在等待‘火种’密钥信号……也就是这个。”
她举起共鸣石。
“如果我带着这个石头靠近它们，它们应该会识别，然后……然后启动逃生艇？”
“逻辑上如此。”医疗单元说，“但检索到的记忆显示：若长时间未收到信号，它们会执行‘寂静坠落’协议。推断为自毁程序，可能连带摧毁平台及逃生艇。”
“多长时间是‘长时间’？”
“记忆碎片未包含具体数值。但根据标准协议设计，此类等待周期通常设定为cycles至 cycles。”
林薇的心沉了下去。已经过去了 cycles。具体是多少，她不知道。可能已经超时了。
“我们得去平台。”她挣扎着站起来，“现在就去。在那些机器人判定超时之前。”
医疗单元没有阻止，只是说：“屏障剩余时间：6.7标准时。患者疤脸预计苏醒时间：1.5标准时。建议至少等待他苏醒。”
“等不了了。”林薇走出接口室，回到主厅。
幽影正站在控制台前，盯着监控画面。听到脚步声，她转过头。“怎么样？”
“平台上的机器人是记忆备份载体。它们在等待这个。”林薇举起共鸣石，“但可能已经等得太久了。我们需要立刻过去。”
“现在？”幽影看向手术隔间，“他还没醒。”
“医疗单元可以用移动担架运送他。”林薇已经做出了决定，“带上必要的医疗设备和物资。我们穿过内部通道去平台——医疗区的数据库里有路线吗？”
“有。”幽影调出结构图，“有一条维护通道直接连通医疗区和发射平台的控制室。距离约300米。但通道状态……未知。最后一次维护记录是在cycles前。”
未知也得走。
“准备出发。”林薇说。
医疗单元开始行动。它从存储柜里取出一个折叠式悬浮担架，展开，将疤脸小心地转移上去。又打包了急救药品、营养剂、还有两套便携式呼吸面罩——虽然平台有屏障，但以防万一。
林薇检查了自己的手枪能量：68%。幽影那把还剩42%。弹药不多，但如果通道里遇到的是那些异化怪物，能量武器效果有限。她想了想，从医疗区的器械柜里拿了一把高频手术刀——刀刃能发出分子级的振动，理论上可以切开大多数有机组织。
“我也需要武器。”幽影说。
医疗单元递给她一把神经镇定枪——非致命，但能短时间内瘫痪生物的神经系统。“对异化生物效果未知，但优于徒手。”
她们在五分钟内完成了准备。
林薇最后看了一眼那三个休眠舱。蓝色营养液中，三位博士的面容依旧安详。她不知道唤醒他们需要什么，也不知道他们醒来后是否能帮助这个世界。但现在，她只能带着他们的记忆备份离开。
“走吧。”她说。
医疗单元打开了维护通道的密封门。门后是一条狭窄的、灯光昏暗的走廊，墙壁上的应急灯每隔十米才有一盏，大部分已经熄灭。空气不流通，有陈腐的金属气味。
悬浮担架载着疤脸无声地漂浮在前。林薇和幽影一左一右，医疗单元在最后，机械臂上装载着一个小型屏障生成器——只能覆盖直径三米的范围，强度也只有医疗区主屏障的十分之一，但总比没有好。
她们走进了通道。
身后，医疗区的门缓缓关闭。主厅的灯光熄灭，只剩下休眠舱微弱的指示灯，像黑暗中最后的眼睛。
前方，300米。
倒计时：6.5小时。
以及平台上的等待者——不知是友是敌，不知是否已经判定超时，不知那“寂静坠落”协议是否已经开始读秒。
林薇握紧共鸣石。石头温热，内部的搏动清晰有力。
像是在说：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