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川我儿,今日是你十五岁生辰,为父特请诸峰长老前来庆贺,快些醒来见过各位长辈!”
一道洪亮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宠溺声音,如同穿透无尽迷雾的钟声,硬生生将陆景川从那片连时间都失去意义的混沌黑暗中拉扯出来。
他猛地睁开眼,瞳孔有瞬间的失焦,随即迅速凝聚,映入眼帘的是熟悉到令人窒息的雕龙画凤沉香木床顶,繁复而精致,象征着地位与奢华。鼻尖萦绕着的是清心凝神的千年檀香,气味淳厚,足以让低阶修士心神宁静,对他却只是徒增烦躁。身上覆盖的是触感柔滑冰凉的千年冰蚕丝锦被,这一床被子的价值,足够普通社畜不吃不喝打工三百年。
又来了。
陆景川甚至没有动一下手指,只是生无可恋地盯着床顶那仿佛铭刻进灵魂的纹路,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
第一百次。
这是他第一百次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修仙世界醒来,准确无误的,在十五岁生辰的这一天清晨醒来。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本该是幸运到祖坟冒青烟。一睁眼就成了青云宗权势滔天的大长老陆明渊的独子,修真界顶级的仙二代,天生灵根优异,容貌俊秀绝伦,起点就是百分之九十九的修士奋斗几辈子都遥不可及的终点。
可惜,他拿的是标准反派剧本。
还是那种专门给天命之子男主送经验、送装备、送垫脚石,最后连身家性命和身后名都一并打包送上的标准反派男二。
存在的意义,似乎就是为了衬托男主林凡的光伟正,并成为其后宫团成员们憎恶和打脸的对象。
“景川,莫要赖床了,宾客们都已到齐,等着见你呢。”
门外,又传来母亲柳青丝温柔中带着一丝催促的声音,如春风拂柳,却吹不散陆景川心头的万年寒冰。
陆景川慢吞吞地坐起身,这个动作他重复了九十九次,肌肉记忆精准得如同精密仪器。
他揉了揉两侧太阳穴,并非因为睡眠不足,而是那九十九次惨烈死亡记忆如同潮水般在脑中海啸般翻涌,每一种死法都堪称“艺术”,足以编写一本《反派的一百种花式去世方法》。
被男主林凡一剑穿心,二十八次;
被女主苏聆雪以九幽冰莲冰封后碎成漫天冰渣,十五次;
被林凡那不断壮大的后宫团联手围殴,法宝乱飞,肉身成泥,十一次;
还有各种稀奇古怪、堪称天道恶意体现的意外——修炼时莫名走火入魔、筋脉尽断;探索上古秘境时“恰好”踩中最危险的禁制;
甚至有一次,仅仅因为在山路上踩到一颗不知哪个灵猴丢弃的、附着了微弱灵力的香蕉皮,滑倒时脑袋“巧合”地撞在了随身携带的本命法宝棱角上,法宝碎裂,神魂俱灭……
最离谱、最让他意难平的是第九十三次轮回。
那次他彻底悟了,也彻底放弃了。
什么修仙长生,什么剧情主线,都见鬼去吧!
他主动向父亲申请去管理宗门的灵兽养殖区,改行养猪(灵猪),想着远离风暴中心,当个与世无争的咸鱼,总能苟活到寿终正寝吧?
结果呢?养了三年,眼看灵猪膘肥体壮,即将出栏,一头平日里最温顺的母猪突然血脉变异,狂性大发,一蹄子把他踹进了旁边正在炼制淬体丹的、燃烧着地心烈火的巨型炼丹炉里……
“这贼老天,是真的一点活路都不给啊。”陆景川长长的、从肺叶深处挤出一声叹息,声音里是历经九十九世轮回也磨不平的麻木与疲惫,还有一种近乎认命的荒诞感。
既然反抗不了,连躺平都会被针对,那就在有限的框架内,最大化地摆烂吧。
他磨磨蹭蹭地翻身下床,赤脚踩在温凉的暖玉地板上。几乎是同时,两名早已侍立在门外的貌美侍女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脸上带着训练有素的甜美笑容,就要上前为他更衣梳洗。
“不必了,我自己来。”陆景川摆了摆手,声音平淡无波。
两名侍女动作一顿,面面相觑,美眸中满是惊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按照往常,这位性子骄纵的少爷,哪次不是睡眼惺忪地伸开双臂,任由她们伺候穿衣、束发、佩玉,偶尔还会在她们身上揩点油水?今日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陆景川懒得解释,也无需解释。经过这么多次轮回,他早已能熟练地自己穿好这繁琐复杂的古装锦袍。他随手从衣架上取了一件绣着暗云纹的墨青色锦袍套上,将如墨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随意挽起,连镜子都懒得照,就准备出门去赴那场注定会重复的“鸿门宴”。
镜中倒映出的少年,眉目如画,鼻梁高挺,唇形薄而优美,本是极具侵略性的俊美,气质也该是嚣张跋扈、神采飞扬的。
然而,此刻却因他那双深不见底、死气沉沉的黑眸,硬生生磨平了所有棱角,只剩下一种颓废的、仿佛对万事万物都失去兴致的倦怠美感,如同蒙尘的明珠,破碎的美玉。
“少爷,您……您还没佩玉……”一个胆子稍大些的侍女,见他就要这样出门,忍不住小声提醒道。
按照规矩,正式场合,宗主一脉的嫡系子弟需佩戴象征身份的灵玉。
“麻烦。”
陆景川不耐地嘟囔了一句,看都没看,随手从旁边首饰盒里抓了一块触手温凉的玉佩,胡乱系在腰间。
他记得这玉佩,是某次轮回中,从一个即将崩塌的秘境里九死一生捞出来的好东西,名为“玄龟守心佩”,能自动护主,抵挡化神期修士的全力一击。然而,在后续的轮回中证明——并没有什么用。
该死的时候,这玉佩要么恰好能量耗尽,要么被更诡异的力量绕过,总之,该死的还是得死。
走出那间华丽却如同囚笼般的卧室,陆景川踏入了一条幽深回廊。
回廊两侧,历代陆家先贤的画像无声悬挂,画中人或威严,或慈和,或剑气冲霄,目光仿佛能穿透岁月,凝视着这位行走于宿命中的后世子孙。
画像上隐有灵光流转,那是陆家荣耀与历史的沉淀。
若是初入此境的灵魂,怕早已被这阵仗震慑,心生敬畏。
可惜,对陆景川而言,这条回廊他走了不下百遍。
先贤的目光?他甚至能背出哪幅画像的灵光在哪个时辰会微弱半分,哪处墙壁的灵纹因为年久需要维护。
敬畏?早被轮回磨成了腻烦。
侍女们穿着统一的淡青裙衫,仆从们身着短打劲装,见到他,无不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停下手中或擦拭、或搬运的活计,齐刷刷地躬身,声音恭敬得近乎格式化:
“少爷。”
声音在空旷的回廊中回荡。
陆景川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目光空洞地穿透前方的空气,仿佛行走在一片虚无的荒漠。他不是在装酷,他是真的……麻了。回应?微笑?点头?在经历了前几十次轮回各种尝试包括有一次他试图对每个下人都报以和善微笑,结果当天下午就因为“行为异常,疑似被天魔附体后,他彻底领悟了——在这该死的剧本里,他这种“反派纨绔”对下人最好的态度,就是无视。
他像一具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沿着既定的轨迹,麻木地走向那个名为“宴客厅”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