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走血液毛发？溯源查因？”
唐火儿无意中听来的只言片语，如同惊雷在楚枫耳边炸响，瞬间点燃了他胸中那冰冷的怒焰，更带来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赵乾对颜如玉的“关注”，果然非同寻常！这绝不仅仅是为了限制墨衡长老那么简单！
问道峰的异动，神秘的阵法，颜如玉的血液毛发…这些线索串联在一起，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赵乾，或者他背后的势力，或许在颜如玉身上，发现了什么，或者…想要利用她达成某种目的！
必须尽快确认颜师姐的状况，必须尽快尝试使用圣泉水！每耽搁一刻，风险就大一分。
“火儿，”楚枫的声音因压抑的情绪而愈发沙哑，“偏殿的警戒阵法，除了正门，其他位置你是否了解？有没有…比如送水、送物，或者处理杂役的侧门、后窗之类，相对不那么引人注意的通道？”
唐火儿从楚枫骤变的脸色和语气中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努力回忆道：“偏殿后面…好像有个很小的角门，平时是用来运送一些不重要的杂物，或者让杂役弟子倾倒清洗用水的。但那里肯定也有阵法覆盖，而且…现在看守这么严，恐怕…”
“具体位置还记得吗？”楚枫追问。
唐火儿点了点头，用手指蘸着院中石桌上的灰尘，快速画了一个简略的示意图：“从这里，绕过主殿，后面有一排存放清洁用具的矮房，角门就在矮房和偏殿后墙之间，很隐蔽。但阵法…”
“阵法交给我。”楚枫打断她，目光紧紧盯着那简陋的示意图，将其深深刻入脑海。“火儿，谢谢你。此事你知我知，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你也务必小心，近期尽量低调，不要再去打探任何关于颜师姐或墨长老的消息，以免惹祸上身。”
“楚师兄，你…你要冒险去偏殿？”唐火儿急了，“太危险了！那里有金丹修士看守！而且赵乾的人现在像疯狗一样…”
“我必须去。”楚枫的语气不容置疑，他深深看了唐火儿一眼，“保重。”
话音未落，他已重新拉上兜帽，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院墙的阴影之中，只留下唐火儿担忧地咬着嘴唇，望着他消失的方向。
夜更深了，月光被一层薄云遮蔽，学院内光线愈发昏暗。
楚枫如同最老练的猎手，将自身气息与生命力压制到最低，沿着唐火儿指示的路径，在建筑的阴影与林木的掩护下，向着百草峰偏殿后方迂回前进。他避开了所有可能的巡逻路线，甚至不惜绕行更远、更崎岖难行的区域。
再次回到百草峰范围，那种被严密监视的感觉更加明显。他甚至能感觉到，不止一道或明或暗的神识，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着这片区域。尤其是偏殿方向，那金丹修士的气息如同黑夜中的灯塔，清晰而压抑。
楚枫将玄天眼运转到极致，勉强能“看”到空气中那些流动的、颜色各异的灵力线条——那是警戒阵法的脉络。他小心翼翼地寻找着阵法灵力流转的间隙与相对薄弱的节点，如同在雷区中穿行。
足足耗费了大半个时辰，他才终于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偏殿后方，那排低矮的杂物房附近。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潮湿的水汽。果然如唐火儿所说，这里有一个不起眼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木质角门，门上简单铭刻着防御和警示符文，灵光流转，但比起正门和主要区域的阵法，明显简陋许多，灵力波动也相对滞涩。
楚枫屏住呼吸，将手掌轻轻贴在冰凉的木门上。神识如同最细微的触须，缓缓探出，感知着门上符文的灵力流转规律。同时，他尝试调动丹田内那缕微弱却玄妙的混沌气流——这气流似乎对能量有着奇特的包容与干扰特性。
混沌气流顺着手臂经络，缓缓渗入门上的符文。没有强行破坏，而是如同水滴渗入沙地，顺着符文固有的灵力脉络，进行着极其细微的干扰与…“润滑”。
这是一个精细到极致的活儿，楚枫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神魂传来针刺般的痛楚。他必须在不触发警报的前提下，短暂地“麻痹”或者“欺骗”这局部的阵法感应。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无比漫长。
终于，在某个灵力流转的节点，楚枫眼中精光一闪，混沌气流猛地一冲！
嗡…门上的灵光极其短暂地黯淡、紊乱了那么一刹那，几乎无法察觉。
就是现在！
楚枫轻轻发力，木质角门发出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吱呀”声，被他推开一道缝隙。他身影一闪，如同游鱼般滑入门内，随即反手将门无声掩上。
门内是一条狭窄、阴暗的通道，空气中药味更浓，混杂着灰尘的气息。通道尽头，隐约有微光透出，那是偏殿内部的灯光。
楚枫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贴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向前移动，每一步都轻得如同猫步。通道尽头连接着偏殿的后堂，似乎是盥洗和堆放杂物的地方。他听到前殿隐约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是那名金丹修士在例行巡视。
他必须抓紧时间。
后堂无人，只有几个木桶和晾晒的布巾。楚枫迅速穿过，来到一扇虚掩的雕花木门前。门内，便是颜如玉静养的内室。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轻轻推开了门。
柔和的、来自数颗夜明珠的微光，洒满静室。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心安的安神香气。室内的陈设简单而洁净，一桌一椅，一个摆放着瓶瓶罐罐的木架，以及…房间中央那张铺着柔软锦被的玉床。
玉床之上，颜如玉静静地躺在那里。
一头青丝，依旧如雪，铺散在枕畔，刺目而凄美。容颜苍白得近乎透明，皮肤下青色的血管依稀可见。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睑，了无生气。她的呼吸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胸口的起伏细微得令人心碎。唯有眉心处，一点极其暗淡的、若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的翠绿色光点，如同风中的残烛，微弱地闪烁着，证明着她尚未完全消逝的生机。
与离开时相比，她的状况…似乎更加糟糕了。那本就微弱的气息，仿佛又淡薄了一分。雪发似乎也失去了最后一丝光泽，干枯黯淡。
“师姐…”楚枫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轻轻走到床边，缓缓跪坐下来，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那苍白的脸颊，却又停在半空，生怕自己指尖的冰冷会惊扰了她，或者…弄碎这脆弱的幻象。
他终于触碰到了。指尖传来冰凉细腻的触感，没有一丝温度，如同上好的冷玉。这真实的触感，却比任何幻象都更加残忍。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颜如玉的一只手，那只曾经握剑、炼丹、也会温柔抚过他头顶的手，如今同样冰凉柔软，无力地垂落在他掌心。他渡入一丝微弱到极致的、带着圣泉温润气息的罡气，探查她的体内。
果然…一片死寂的荒芜。经脉枯萎，丹田空空如也，曾经勃勃的生机早已散尽，唯有心脉深处，被一股极其精纯却也在不断消耗的药力勉强护住，维系着那最后一点微弱的本源不散。但即便是那点本源，也如同即将燃尽的灯油，散发着令人心焦的衰败气息。
墨衡长老一定已经竭尽全力了。但显然，常规的丹药和手段，已无法阻止这生命力的流逝。
楚枫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剧痛与酸涩。他松开手，迅速从怀中取出那个用兽皮仔细包裹的温玉盏。揭开兽皮，打开玉盏的封盖。
一股精纯、温和、带着大地生机与古老慈悲意味的气息，瞬间弥漫在静室之中。玉盏内，暗金色的“祖灵之泪”微微荡漾，在夜明珠光下流淌着内敛的光华。
希望…就在其中。
楚枫定了定神，取出一个干净的玉匙，小心翼翼地从玉盏中舀出小半匙泉水。泉水在玉匙中如同流动的金液，散发着令人心神宁静的波动。
他俯下身，一手轻轻托起颜如玉的后颈，让她微微抬头，另一只手将玉匙缓缓凑近她那苍白的、失去血色的唇边。
“师姐…我找到能救你的东西了…喝下去…你会好起来的…”他低声呢喃，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轻柔，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祈求。
玉匙倾斜，暗金色的泉水，顺着颜如玉的唇缝，缓缓流入她的口中。
楚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反应。
一秒，两秒，三秒…
泉水入喉，似乎…顺利咽下了。
然后，楚枫看到，颜如玉那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颊上，似乎…极其极其细微地，泛起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淡到极致的红晕？就像是冬日结冰的湖面，被阳光照到，反射出的一点点微光。
她原本微弱到几乎停滞的呼吸，似乎…也稍稍有力、均匀了那么一丝丝？虽然依旧细若游丝，但那令人心慌的断续感，仿佛减轻了一点点。
最重要的是，她眉心那点几乎要熄灭的翠绿光点，似乎…明亮、凝实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如同风中残烛，被罩上了一个极其脆弱的灯罩，虽然未能增添灯油，却似乎…暂时隔绝了最猛烈的风？
有效！真的有效！
楚枫心中猛地一颤，一股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他几乎要忍不住低呼出声！
然而，这变化仅仅持续了不到十息。
那丝微不可查的红晕迅速褪去，呼吸的微弱改善也停滞下来，眉心光点的亮度似乎也固定在了那个“略微好了一点点”的状态，不再继续增强。
玉盏中的泉水，依旧散发着温和的光泽。但楚枫能感觉到，刚才那一点点泉水蕴含的磅礴生机，在进入颜如玉体内后，绝大部分似乎都…消散了，或者说，被那干涸枯竭到极致的身体本能地“浪费”掉了。只有极少极少的一部分，融入了那点翠绿光点，勉强为其增添了一丝微不足道的“韧性”，却远不足以补充其消耗，更谈不上修复本源，唤醒意识。
就像将一杯水倒入一片干裂了万年的荒漠，瞬间就被吸收、蒸发，地面只是略微湿润了一下，转眼又恢复了焦渴，根本无法孕育出任何生命。
希望的火苗刚刚燃起，就遭遇了冰冷的现实。
圣泉水，有效，但效果…微乎其微。它或许能像最顶级的续命丹药一样，略微延缓那灯油彻底燃尽的速度，让那盏生命之灯在风中多坚持片刻，但…无法增添灯油，无法修补灯盏，更无法…重新点亮它。
楚枫眼中的狂喜迅速褪去，化为一片深沉的、冰冷的平静。这结果…他其实早有预料，不是吗？岩心长老早就说过，圣泉之力，非是万能。对于颜师姐这等本源枯竭、神魂沉寂的伤势，它能做的，恐怕真的只有这么多。
失望吗？当然有。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冰冷觉悟，以及…一股更加坚定、更加执拗的不甘。
他将玉盏仔细封好，重新贴身收起。然后，他轻轻将颜如玉放平，为她掖好被角，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他跪在床边，凝视着那张苍白沉静的睡颜，许久许久。
“师姐，”他低声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蕴含着一种钢铁般的决心，“圣泉之水，只能暂缓。但你别怕，我不会放弃。西域不行，我便去中州。天下之大，总有能救醒你的方法。纵是踏遍九幽，寻遍黄泉，我也一定会找到。”
“你等我。”
他俯身，在颜如玉冰凉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极轻、极快、却无比珍重的吻。如同烙印，刻下承诺。
然后，他站起身，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门口，身影融入通道的黑暗之中。
角门悄然开合，他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在百草峰沉沉的夜色里。
静室之中，唯有夜明珠的微光，静静照耀着玉床上沉睡的女子。她眉心那点翠绿，似乎…比之前，真的顽强、明亮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丝。
希望，虽如风中残烛，微弱飘摇。
但火种未灭，前路…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