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大政殿。
八旗王公贝勒、满汉重臣分列两侧,满清摄政王多尔衮,端坐于御阶之下的王座。
虽表面神色沉静,但搭在扶手上紧握的指节,却暴露了他心情。
“今日召诸位前来,只议一事。”
多尔衮声音在大殿中回荡,言辞不带丝毫个人感情,“为社稷计,我大清是否当效仿先人故事,行北迁之策,另辟根基?”
话音刚落,汉臣大学士范文程立刻出列,躬身道:“王爷明鉴!北迁之事势在必行!”
“如今唐军势大,火器之利非我军所能硬撼,山海关已失,辽西走廊门户洞开,盛京虽坚然无险可守,实乃四战之地!唐军若毁约来攻,铁蹄旦夕可至城下!”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沉声道:“再有辽东苦寒地力有限,骤增百万之众,钱粮何以维系?如今又加百万赔款,无异雪上加霜!
反观黑龙江流域,土地广袤河流纵横,黑土肥沃,若能善加开垦,必成我大清之粮仓,足以供养军民,积蓄力量!”
范文程似早有腹稿,继续侃侃而谈:“而且生女真叛乱,蒙古诸部离心,皆因见我大清新败,势弱可欺!
若我主力北移暂避锋芒,则可跳出此四面受敌的困局,待他日元气恢复,兵精粮足,或可南下图复旧土,或可北上开拓万里疆域,进退自如!
此乃效仿太祖当年以十三副遗甲起兵,于绝境中开辟新天之举!”
这番话条理清晰,引经据典,听得一些年轻贝勒双目放光,部分汉臣微微颔首。
“范文程!你此言差矣!” 不等范文程退回,镶黄旗固山额真何洛会,大步出列。
他是皇太极旧部,向来对多尔衮并非完全信服。此刻满脸怒容,他愤恨多尔衮抛弃祖地。
“盛京、辽阳,乃太祖、太宗皇帝披荆斩棘,流血牺牲打下的龙兴之地!是我八旗根基所在!岂能因一时挫折便轻言放弃?
北迁?说得轻巧!那黑龙江域乃苦寒不毛之地,林莽遍布,生番横行,如何安置我族部众?
若仓促北迁,人困马乏,冻饿而死者不知凡几!此非求生,实乃自寻死路!”
他转身面向多尔衮和其他王公,情绪激动:“更何况,我八旗以骑射立国,勇武冠绝天下!今日虽有小挫,岂能未战先怯,将祖宗基业拱手让人?
一旦北迁,军心士气何在?天下人将如何耻笑我八旗健儿?蒙古诸部见我等不战而走,只怕立刻就会倒向唐人!届时,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何洛会大人所言甚是!” “北迁之议,动摇国本,万万不可!”又有几位满族老臣出言附和。
这时,曾参与议和的陈名夏,紧跟着出列,言语暗藏机锋:“何洛会大人忠勇可嘉,然治国之道,非凭一时血气之勇。
昔日金朝盛极而衰,困守汴梁终至覆灭,若当时能审时度势,及早北归根本,未必不能延续国祚,此乃前车之鉴啊。”
他看向多尔衮,躬身礼敬:“王爷,北迁非是放弃辽东,而是‘以退为进,广积粮,缓称王’。
可遣一能臣干将,率部分精锐并迁移部分人口北上,稳扎稳打,建立稳固后方,盛京依旧重兵布防互为犄角。
如此,既能规避唐军锋芒,又能开拓新土,更能借此机会整饬内部,汰弱留强,编练新军。
待五年之期一到,我大清进可攻,退可守,方是万全之策。”
陈名夏的话,显然比范文程的激进主张,更易被接受,连一些原本反对的满臣,也露出认真思索之色。
殿内顿时议论纷纷,支持者与反对者各执一词,争执不下。
支持者多言生存之道、长远之计,反对者则痛心于放弃根本,担忧前途艰险。
多尔衮静静听着,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他知道何洛会等人反对。
除了故土难离,恐怕是担心在北迁过程中,自身势力被削弱,被自己借此进一步集权。
而范文程、陈名夏等汉臣力主北迁,固然有为国谋划之心,也未尝不想在新格局中,占据更重要的位置。
良久,待争论声稍歇,多尔衮才缓缓起身。
他一动,整个大殿立刻安静下来。
“诸位所言皆有道理,祖宗基业不可轻弃,八旗勇武亦不可失。”
他话锋一转,“但形势比人强。唐军火器之利,尔等皆已亲见,死守盛京,若唐军五年后大举来攻,我等可能确保必胜?
若败,则宗庙倾覆,悔之晚矣!”
他目光扫过何洛会等人:“北迁,非是畏战逃亡,而是为大清留一条血脉,寻一条生路!亦如陈名夏所言,乃是‘以退为进’之策!”
“此事不必再议!北迁之行必须着手准备!盛京根本之地,亦需重兵坚守!着内大臣冷僧机总揽北迁事宜,挑选各旗丁口、汉民工匠农户分批北上。
接着,他点出了负责留守的人物:“盛京、辽阳防务,关系重大,着郑亲王济尔哈朗、礼亲王代善,统筹辽沈防务,整军备战抚慰地方,不得懈怠!”
选择济尔哈朗和代善是经过深思的,济尔哈朗是镶蓝旗主,资历老成,虽非多尔衮一系,但向来以大局为重,由他坐镇能稳定人心。
代善作为硕果仅存的四大贝勒之一,两红旗势力庞大,其态度举足轻重,让他参与核心防务,既能借助其威望,也是一种必要的制衡。
“至于新军编练一事。”
多尔衮看向范文程和陈名夏,“准汉军八旗扩编两营,由尔等举荐忠勤可靠之将统领,一应粮饷器械,不得克扣!”
“嗻!” 众人齐声应道,无论心中作何想法,摄政王的权威在此刻不容挑战。
与此同时,极北之地,外兴安岭以北的荒原上。
寒风卷着雪粒,抽打在瓦西里·波雅尔科夫,率领的沙俄探险队每一个成员的脸上。
这支在1643年夏季从雅库茨克出发的队伍,足有一百三十三人,此刻已在严酷旅程中折损近半,活下来的人也在严寒与饥饿中挣扎。
他们眼神麻木,唯有对财富和土地的贪婪,支撑着他们在齐膝积雪中跋涉。
波雅尔科夫,这个前雅库茨克的文书官,用冻得发僵的手擦掉,单筒望远镜上的冰霜望向南方。
那里是黑龙江,称之为阿穆尔河流域的方向。
关于那里 “盛产粮谷”、“各种野兽类繁多” 、“河里鱼类成群” 的传闻,早已在他和所有队员心中,燃起无法熄灭的贪欲之火。
“快!再快一点!”他扭过头,对着身后疲惫不堪的队伍大吼。
“彼得·戈洛文督军,在雅库茨克等着我们的好消息!我们必须赶在春天彻底到来前,在那条大河边建立起第一个属于沙皇的堡垒!”
他挥舞着拳头,试图重新点燃部下的狂热,“想想吧!那里的土地、无尽的毛皮、还有那些顺从的土着……所有的财富,都注定要归于伟大的沙皇陛下!
而我们!将是这片新土地的开拓者,我们会被陛下封爵,名字将被刻在历史里!”
队伍中,负责勘探的五十人长尤里·彼特罗夫喘着粗气,指着远处隐约的山影:“头儿,翻过那片山,应该就是结雅河(精奇里江)了!
达斡尔人的土地就在那里!我听说……我听说他们甚至用银子,和中国的丝绸来交换物品……”
没有听他们胡吊扯,一旁负责管理物资的米宁,低声对身边的火枪手抱怨:“粮食快见底了,火药也受潮……这鬼地方,连棵树都像是要吃人。”
但紧接着,他眼中闪过欲望,“不过,只要能到达那个传说的地方,这点苦头算什么?
到时候那些土着木屋里囤积的粮食、成群的牲畜,就都是我们的了!
我甚至听说,南边山里还藏着能冒出黑色油脂的神泉,那东西说不定比貂皮还值钱!”
队伍里的神父费奥多西在胸前划着十字,并非为了祈求仁慈,而是用庄严的语气为掠夺,赋予神圣的外衣:“我的孩子们,我们不仅是奉沙皇之命,更是奉上帝之命,来征服这些异教徒的土地。
将正信的荣光带到这片黑暗之地,他们的财富,是上帝对我们虔诚勇气的赏赐!”
波雅尔科夫收回望远镜,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笑意。
“我仔细研究过那些通古斯人零碎的描述,还有我们之前获得的情报。
这片土地如此富饶,然而居住于此的达斡尔人、久切尔人,他们甚至不懂得有效使用火器!
这难道不是上帝和沙皇,赐予我们的最好机会吗?到时候他们的一切,都将是我们的。
如果他们不肯‘自愿’进贡,那我们就用火药和铅弹,让他们明白谁才是这片土地的新主人。必要的时候,为了生存和胜利,我们可以采取任何手段……,这也是为了沙皇的伟大事业!”
在他的鼓动下,这群被饥饿、寒冷折磨得形销骨立的探险队员,仿佛被注入强心剂。
拖着沉重的步伐继续南,向着那片他们梦想中流淌着奶,与蜜的黑龙江流域坚定地挪动。
(历史上这个时间点,北极熊已经开始过来插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