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光微亮。
李嗣炎自沉睡中醒来,鼻尖萦绕的不再是熟悉的龙涎香,而是女子发丝间清雅的芬芳,以及昨夜残留的旖旎气息。
他侧过头看着枕畔仍在安睡的张嫣。
只见她云鬓散乱,几缕青丝贴在光洁的额角,锦被滑落些许,露出线条优美的肩颈,上面隐约可见几点暧昧的红痕。
他似乎动了动,张嫣便也悠悠转醒。
甫一睁眼,对上李嗣炎深邃的目光,昨夜种种瞬间涌入脑海,她脸颊立刻飞起红霞,下意识地想拉高锦被遮掩,却被李嗣炎先一步握住手腕。
“醒了?”他声音似含有晨起的意动,目光在她脸上流转。
张嫣轻轻“嗯”了一声,垂下眼睫,不敢与他对视,声音细若蚊蚋:“陛下……该起身了。”
李嗣炎低笑一声,并未为难她自行坐起身。
早有耳聪目明的仆役听到动静,悄无声息地捧着盥洗之物,与干净衣物候在门外。
两人梳洗更衣毕,张嫣已恢复了往日那份沉静,只是眉眼间,不经意流露出些柔媚,揭示着昨夜的不同。
接下来几日,某人权当休闲放松,一边整理记录的问题,一边带着张嫣考察民情,期间鱼水..不足为外人道哉。
..........
翌日,早膳依旧清淡,两人对坐而食,然而这份静谧并未能持续太久。
刚过辰时,便有罗网千户谢小柒,在门外禀报:“陛下,吏部尚书房玄德房大人,携南京六部、都察院、通政司等十余位大人,已至凤阳府衙外,恳请陛见。”
“嗯?虽然凤阳距离南京很近,但这消息....也未免太快了。”李嗣炎执筷的手微微一顿,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
放下筷子,他拿起绢帕擦了擦嘴角,对张嫣笑道:“你看,想清静两日都不成。”
“陛下出巡日久,又于凤阳掀起如此大案,房大人他们……也是担忧国本,前来迎驾,亦是臣子本分。”张嫣轻声为文官开脱。
他摆摆手..不置可否,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让他们在前堂等候。”
“是。”
当李嗣炎步入凤阳府衙前堂时,这里的气氛已然不同。
以吏部尚书房玄德为首,十余名身着绯袍、青袍的中央大员肃然而立,将这本不算宽敞的府衙前堂,映衬得格外郑重。
他们见皇帝出来,齐刷刷地跪倒在地:“臣等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李嗣炎走到主位坐下,龙骧虎视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为首的房玄德身上:“房爱卿,众位爱卿,不在南京处理政务,何以齐聚这小小的凤阳?”
房玄德知道这是皇帝的明知故问,叹了口气不得不演下去,双手将一份奏折高举过顶,沉声道:“陛下!臣等惊闻陛下微服出巡深入地方,又于凤阳亲涉险地,处置贪腐,揭露科场积弊。
臣等……既感佩陛下圣心烛照,澄清吏治之决心,亦……亦深为陛下安危、为国朝稳定计,夙夜忧心,寝食难安!”
他顿了顿,继续道:“陛下乃万乘之尊,系天下安危于一身!微服私访体察民情,虽彰显圣主之风,然终究……风险难测。
如今凤阳之事已发,科场大案震动天下,无数目光聚焦于此。
为免宵小之辈趁机作乱,为安天下臣民之心,臣等……泣血恳请陛下,即刻启程,回銮南京坐镇中枢!此非臣等私心,实为江山社稷计!”
他身后众臣亦齐声附和:“臣等恳请陛下回銮!”
众人声音恳切,他们并非反对皇帝整顿吏治,恰恰相反,凤阳之事证明了,整顿的必要与紧迫性。
但他们更清楚,皇帝如此“任性”地在外,并且搞出如此巨大的动静,已然打破了某种平衡。
若不尽快将皇帝迎回中枢,稳定朝局,恐生更大的变乱。
有些事,暗地里做,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一旦摆到明面上,就必须按照“规矩”来。
李嗣炎看着底下跪倒一片的重臣,心中明镜似的,知道自己这趟出宫到此为止了。
凤阳之行目的已经达到,不仅揪出了一窝蠹虫,更重要的是他亲眼看到了,寄生在帝国肌体上的脓疮,接下来起码能对症下药。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众卿之意,朕已知晓,凤阳之事,非止一县之事,其所暴露之贪腐、科场舞弊、吏治昏聩,乃我大唐心腹之患!”
“朕回京之后,望诸卿能与朕同心协力,以此案为鉴彻查到底,整肃朝纲,革新弊政!凡有阻挠、包庇、阳奉阴违者,勿谓朕言之不预也!”
“臣等谨遵圣谕!必竭尽全力,辅佐陛下,澄清玉宇!”众臣再次跪倒,声音比之前更加响亮。
“起来吧。”李嗣炎抬手。
“传旨,即刻准备,午后启程,回京。”
“臣等遵旨!”
尘埃落定,皇帝在百官的“簇拥”下,踏上了返回南京的归途。
.............
南京,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王永年府邸,夜。
烛火摇曳,映照着几张惊惶不安的脸,坐在主位的王永年,端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盏盖与杯沿磕碰,发出细碎而清晰的声响。
“消息确凿了?”他对面坐着的是都察院,浙江道监察御史周文博,此人当年曾参与定业二年春闱的监试,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格外阴沉。
“千真万确!”下首一个穿着从六品官服的中年人急声道,他是通政司右参议赵志奎,专司奏章收发,消息最为灵通。
“凤阳八百里加急!刘忠厚那条疯狗,把什么都咬出来了!账本、书信……全落入了罗网手里!陛下震怒,已下旨三司会审,彻查乙巳科!”
“砰!”王永年手中的茶盏终于拿捏不住,摔在地上茶水四溅。
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瘫靠在椅背上,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王兄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周文博强自镇定,但手背上的青筋暴露了他内心恐慌。
“当务之急是尽快撇清!那刘忠厚送来的银票,你可还留着痕迹?”
“早……早就处理干净了!可那书信…当时觉得无妨,谁想……”王永年语无伦次。
“书信内容可有涉及具体关节?”周文博追问。
“这……信中只提及‘磨堪’、‘誊录’需费心,承诺厚报,并未明言如何操作……”
“那就还有转圜余地!”周文博眼中闪过一丝狠色。
“咬死了是刘忠厚意图行贿,你并未实际帮他操作!只是…只是碍于情面,未曾及时举发!对,就是如此!最多落个失察之罪!”
赵志奎也连忙附和:“周御史所言极是!如今关键是要统一口径!
当年经手‘磨堪’的礼部吏员,还有那几个负责誊录的书办,必须让他们闭嘴!该打点的打点,该……该送走的,尽快送走!”
“对,对!要快!我这就去安排!”王永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坐直身体,
与此同时,礼部衙门内。
礼部左侍郎陈汉儒,独自坐在值房内面色凝重。
虽然他并非直接涉案人员,但定业二年春闱,他时任礼部仪制清吏司郎中,也曾参与部分考务。
更重要的是,他与王永年有同乡之谊,当年王永年能调任礼部,他曾暗中出过力,若王永年倒台难保不会牵连到他。
想到他提笔蘸墨,在一张纸条上飞快地写下几行字,然后小心吹干,装入一个不起眼的信封,封好。
他唤来一名绝对心腹的长随,低声吩咐:“立刻将此信送至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李大人府上,务必亲手交到他手中,不得经任何他人之手。”
信中的内容,是提醒李副都御史注意王永年,与都察院周文博过往甚密,暗示周文博在此案中可能不清白。
这是弃车保帅之举,试图将火引向别处,把自己摘出来。
..........
六科廊,刑科都给事中孙启明的值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几位素以风闻奏事、言辞激切着称的给事中聚在一起,人人脸上带着兴奋之色。
其中刚升任户科给事中,不久的李岩与钱谦益尤为引人注目。
两人曾在稽饷司搭档一年,以追缴欠税手段酷烈而“闻名”,如今双双调入六科,可谓“凶名”犹在。
“诸位,天赐良机!”孙启明压低声音,眼中精光闪烁。
“刘忠厚案发,乙巳科舞弊!这是何等大案!陛下圣心独断,意在整顿科场,肃清吏治!吾等身为言官,正该趁此东风,直言进谏弹劾不法!”
“孙兄所言极是!”一个年轻的给事中激动道。
“除了那王永年、还有当年主持春闱的礼部左侍郎,如今的礼部尚书张文弼,都脱不了干系!还有都察院,监察不力,亦有罪责!”
李岩站在稍靠后的位置,神色平静,他经历过流寇与招安,对这等官场倾轧看得更透些。
闻言只是淡淡道:“证据确凿方可言事,风闻奏事亦需有所本,此案牵连必广,一动不如一静,待三司有所结论,再行弹劾不迟。”
他态度相对超然,更倾向于顺势而为,但身旁的钱谦益却是截然不同。
这位昔日东林领袖,如今靠着在稽饷司催逼税银、不惜破家追讨的“狠辣”,才得以重返中央清流之列,岂肯放过这东山再起的绝佳机会?
他脸上泛着红光,捻着微须,言辞激昂:“李老弟过于持重了!此乃国朝大案,关乎抡才大典之清白,吾辈言官仗义执言,正在此时!岂能坐等?”
他转向孙启明,诚恳热切,“孙公,下官以为,非但要弹劾王永年、张文弼等人,更应借此契机,恳请陛下扩大清查范围。
将历年科场积弊一一廓清!此正我辈为君分忧、报效朝廷之时也!”
他心中自有盘算:只要在此案中表现得足够“忠直”、“敢言”,便能洗刷“钱破家”的污名,重塑清流形象。
更能借此机会结交、援引同道,慢慢将东林旗帜重新竖起。
至于那些可能因此案倒台的同僚?为了重现前朝“众正盈朝”的盛景,必要的牺牲是值得的。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重新立于朝堂顶点,匡君辅国,指点江山的场景。
孙启明等人见钱谦益如此积极,自是欢迎,毕竟有人愿意主动去做,那得罪人的排头兵。
这位“钱破家”虽名声不佳,但其人脉和在士林中的影响力,以及这股子为了上位,不择手段的劲头,正是他们言官所需要的。
“钱兄高见!那便如此议定,我等分头草拟奏章,明日便递上去!”孙启明赞道。
他们摩拳擦掌,准备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中,扮演疾风劲草的角色。
李岩微微蹙眉,但并未再多言,不过他感觉自己也将无法置身事外。
这一夜的南京城,许多府邸都灯火未熄。
串联、密谋、布置、切割、栽赃、自保、投机……形形色色的戏码,在暗夜中上演。
所有人都嗅到了那山雨欲来的气息,所有人都想在雷霆落下之前,找到那避雨之处,或者……趁机乘风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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