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乾清宫东暖阁。
烛影摇红,地龙烧得殿内温暖如春。
郑祖喜卸去钗环,换了一身轻便的宫装,将日间在郑氏会馆与兄长的谈话,细细向正在批阅奏章的李嗣炎禀明。
李嗣炎放下朱笔,认真听完,嘴角泛起一丝了然的笑意,伸手将郑祖喜轻轻揽到身侧坐下,温言道:“这些锁事你心中有数便好,不必过分劳神。他们是聪明人会懂得权衡。”
他语气微顿,手掌轻柔地覆上她微隆起的小腹,眼中中满是珍视,“至于子嗣,无论是男是女,皆是上天赐予你我的珍宝,孤皆一视同仁,你万不可因此多有思虑,徒增压力。”
李嗣炎还年轻,再加上没有重男轻女思想,语气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豁达,让郑祖喜心中暖流涌动。
却见李嗣炎忽而叹了口气,语气中带上些许歉意:“只是辛苦喜儿了,怀胎辛苦,还要你为这些俗务烦心,是孤考虑不周。”
郑祖喜依偎在他怀中,感受着那澎湃的心跳,轻轻摇头:“能为王上分忧是臣妾的本分,何谈辛苦。”
殿内一时静谧,只闻烛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李嗣炎年轻健硕的身体散发着温热的气息,两人依偎之间,不免有些情动。
他低下头,鼻尖轻蹭过她泛着馨香的鬓发,气息微显灼热。
郑祖喜自是知晓他的情意,脸颊微红,却也只能柔声提醒:“王上……御医叮嘱,尚需谨慎……”
李嗣炎动作一滞,深吸一口气,强自压下翻涌的血气。
自己虽是统一半壁江山的秦王,终究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娇妻在怀,却因胎儿之故需恪守礼制,其中煎熬自不待言。
他将怀中人儿又搂紧了些,声音带着几分克制的无奈:“孤知道……只是苦了你了,也苦了孤。”
郑祖喜听他此言,心中又是甜蜜又是不忍,眼波流转间,已窥见夫君强自压抑的煎熬。
她微垂螓首,脸颊微红,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一丝妩媚:“王上怜惜臣妾与孩儿,臣妾感念不尽……只是…岂敢真让王上如此苦熬,臣妾…尚有他法可略尽心意,亦可慰藉王爷……”
李嗣炎是何等聪颖之人,立时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他目光一暗,呼吸不禁重了几分,手臂将她环得更紧,低头在她耳边哑声道:“你…你如今有着身孕,怎可再让你劳累……”
郑祖喜却伸出纤指,轻轻按在他的唇上,眼中有水光流转,柔声道:“能为王上分忧解劳,是臣妾心甘情愿的。只要小心些,不伤着孩儿便好……”
说罢,她便欲缓缓俯下身去。
殿内烛光摇曳,虽无彻底的欢愉,但良久之后,李嗣炎长吁一口气,紧绷的身心终于松弛下来,他将郑祖喜紧紧搂在怀中,替她拭去额间细汗:“辛苦你了……”
郑祖喜依偎在他胸前,虽有些疲累,但心中却满是能为夫君解忧的甜蜜,轻声应道:“王上安泰,臣妾便心安。”
..............
南京城外,龙江宝船厂旧址。
此地高墙环绕,戒备森严,乃工部辖下机要重地——天工院。
其前身为明代龙江宝船厂部分基业,如今专司火器研制。
秦王的仪仗行至院门,工部左侍郎王铁锤、右侍郎孙茂康两位老臣,早已率院中主事跪迎。
王铁锤身形粗犹带风霜之色,孙茂康则精干些,二人年纪不小,皆是常胜军时期的旧部,虽不甚通文墨,然忠心可鉴,置于工部侍郎之位。
正为昭示天下:他秦王绝不亏待患难弟兄!
“都起来罢。”李嗣炎挥手令众人起身,语气随和。
其身侧随行一位身着素雅女官服制,容颜清丽的女子,正是张嫣,此番是她主动请缨随行。
院内与外界截然不同,唯见数排高大工坊,空气中弥漫着煤炭、金属与硝石混杂之气,叮当锤锻声不绝于耳。
主持院务的薄珏上前引路禀报:“王上,本院目前主要依宋应星先生《天工开物》所载,汇集南北巧匠,精研火器。
一在改良鸟铳,求其射速更疾,二在仿制改进红夷大炮,求其轻便利野战。”
李嗣炎边走边看,至一工坊前,见工匠正组装新铳。
他拿起一支,手指轻触那燧石机括,对薄珏道:“此铳仿的是西洋燧发的路子吧?想法是好的,去了火绳,雨天也能打放。
关键在于这簧机力道要足,燧石材质需硬,否则击发无力反倒误事,眼下良品率几何?”
薄珏心下暗惊王上竟如此内行,连忙答:“王上明鉴!正是仿燧发机括,名为‘自生火铳’。
正如王上所言,簧机与燧石要求极高,十成中仅二三成堪用,正在全力研制。”
紧接着,他又指另一处,“彼处炮作,试以铁芯铜体法铸炮,求其轻而坚。”
张嫣静观片刻,轻声问:“王上,此等利器若成,将来北伐,将士们或可少些折损?”
李嗣炎郑重点头:“正是此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此间一铳一炮,皆是将来将士们克敌保命、减少伤亡的根本。”
他转对薄珏及在场工匠高声道:“尔等所为之事业,功在千秋!凡需银钱、物料、人手,可直接呈报于孤,工部及各衙门不得延误!但有功成,孤绝不吝厚赏!”
众人激动跪地山呼:“愿为王上效死!愿为王业效死!”
行至铸造工坊,热浪灼人。李嗣炎凝视那些赤膊劳作的工匠,扬声道:“诸位大匠!尔等在此锤炼之一铳一炮,皆乃他日我军将士克敌保命之依仗!功在社稷!”
他语转沉毅:“孤深知,尔等多人,祖辈皆受‘匠籍’所累,世代服役,不得脱身,苦不堪言!”
话音落下,众多工匠停活抬头,眼中充满惊疑与期盼。
李嗣炎扫过众人,沉思良久,将预备的想法全盘托出:“孤今日于此,对天立誓:待我王师廓清寰宇,一统天下之日,便是这‘匠籍’陋规彻底革除之时!
届时,尔等及子孙,永脱贱籍,可读书科举,可凭技艺安身立命,成为堂堂正正之良民!此誓,天地共鉴!”
工坊内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震天欢呼,许多老工匠热泪纵横,伏地叩首不止。
要知道,匠籍制度通过世袭强制劳役,使工匠丧失自由并陷入贫困,是对人身的残酷压迫。
同时它扼杀了技术创新积极性,导致手工艺发展僵化停滞,严重阻碍了生产力的进步。
视察将毕,李嗣炎似想起一事,问薄珏:“薄卿,你方才提及宋应星先生《天工开物》,孤亦久闻先生大才,心向往之。
可知先生如今仙乡何处?景况如何?”
薄珏答:“回王上,听闻宋先生乃江西奉新人,甲申国变后,先生便归隐乡里,闭门着书,似乎……心灰意冷,不复过问世事。”
李嗣炎闻言,慨然道:“先生乃不世出之奇才,其学关乎国计民生,岂可令其才智埋没于林泉之下?
我辈乃汉家正朔,非是胡虏,孤欲遣使持重礼,恭请先生出山,聘为天工院首席顾问,或入弘文馆将其学问发扬光大。
先生若愿来,孤当以师礼相待,若志在田园,也请先生能将毕生所学着述整理,惠及后世,你以为如何?”
薄珏听闻,激动道:“王上求贤若渴,礼贤下士至此!
若宋先生得知今日王上革除匠籍之誓,又闻此诚挚之邀,想必……想必亦会动容!臣以为,此事大善!”
“好,那便如此定下,回宫后即命礼部拟旨,遣使前往江西。”李嗣炎颔首道。
视察毕,离了那如火如荼的天工院,回程銮驾内仅余二人。
张嫣轻声开口:“王上,天工院气象一新,更难得的是王上求贤之心,只是……臣尚有一事,不知当问否。”
“但说无妨。”李嗣炎道。
“王上曾言,待局势稍安,便迎娶坤兴公主(朱媺娖),以安旧臣之心。
如今江北已定,王上威德日隆,不知……关于大婚之期,王上心中可有成算?”她问得审慎,言语皆是关切之意。
李嗣炎闻言,语气了然:“是周太后让你问的吧?那边终究放心不下?”
张嫣心头一紧,垂首恭声回道:“臣不敢妄测。只是公主身份特殊,太后身为母亲,难免多一份牵挂,且朱家上下如今皆在王上羽翼下安居,心中忐忑,亦是常情。”
“孤明白了,你回宫后,可代孤传话给周太后,孤既已应允此事,便绝不会食言。
婚期就定在新年前后,具体吉日,着礼部与钦天监即日拟定呈报, 让她安心,坤兴公主过门后,地位尊崇不会改变,太后亦可安稳颐养天年。”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告诫:“至于其他朱家宗室,孤已格外开恩,直系数百人允其在南京城内自食其力,或经商或务农,总好过坐以待毙。
旁系更是早已散于民间,与庶民无异。
你也要让他们都明白一件事,孤的天下!是马上打下来的,不用靠猜忌前朝宗室来稳固。
他们要想过安稳日子,前提是安分守己, 这一点没有半点商量余地。”
张嫣秀美目一暗,深深拜服:“王上圣明宽仁,臣定将王上之意,明白转达。”
她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条件了,起码在秦王有生之年,朱家应该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