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停在石台边上。
颜心心没抬头，手指还捏着那支炭笔，笔尖在青石板上划出一道细线。她知道是谁来了。
萧沉渊站在那里，风把他的衣角吹起来一点，袖口沾了灰。他看了她一会儿，声音不高：“还没去睡。”
“不困。”她说。
其实她累得很，眼皮像压了石头，可就是不想动。刚才那一仗，她坐在井边等消息，脑子里全是马嘶和刀响。现在人回来了，她反倒不敢看。
他绕过石桌，在她对面坐下。桌子中间有副棋盘，是昨儿村里的孩子玩剩下的，黑白棋子散乱地摆着。他伸手，用袖口抹了下棋面，灰尘扬起来一点，在月光里飘。
“下局棋？”他问。
她愣了一下，“你还会这个？”
“小时候学的。”他说，“不下赢不了饭吃。”
她轻哼一声，把炭笔放下，顺手抓了把黑子。他执白，让她先走。
第一子落下，干脆利落。她向来这样，做什么都不拖泥带水。第二子紧跟着下去，占角。第三子压线，攻势直接。
他看着棋盘，忽然笑了一下，“你这棋，一点都不藏。”
“藏着干嘛，又不是做贼。”她抬眼看他，“你要是觉得我下得臭，就直说。”
“我没说臭。”他指尖点在她刚落的位置，“就是太冲。这里一压，后路就断了。万一被包抄，退都退不回来。”
她皱眉，盯着那个位置。确实有点悬。但她不服气，“我就不信你能把我围死。”
他没说话，白子轻轻落下一枚，封边。动作很稳，像是早就想好了。
她开始认真看棋盘。月光照在上面，格线清晰，黑白分明。她呼吸放慢，手指在棋罐里拨弄，挑来挑去，最后捏起一枚黑子。
他这时倾身过来，手肘撑在桌上，离她近了些。她能闻到他身上有一点尘土味，还有战场上带回来的冷气。他指着她刚要落子的地方，“别下这儿。”
她手一顿。
“为什么？”
“下了就输了。”他声音低，“你太想赢，反而看不清活路。”
她咬唇，把那颗子换了个位置，落在另一侧。他点点头，白子跟进，不紧不慢。
两人再没说话，只听棋子落盘的轻响。哒、哒、哒。节奏很稳，像心跳。
她额头出了点汗，不是热的，是紧张。这棋越下越难，她发现自己每一步都被预判。而他始终神色不动，好像只是在等她自己走进去。
终于，她落下一子，是“将”。她以为能反杀，结果一看局面，糟了。
她把自己困住了。
他抬眼看她，嘴角微扬，“你输了。”
“放屁！”她立刻抬头，“这才几步！谁说输了！”
“你看。”他手指在棋盘上划了一圈，“三面包围，只剩一角。你这‘将’出不去，兵也救不了，再走两步就得认。”
她盯着那圈线，说不出话。确实被围死了。她不甘心地又试了一步，结果他白子一压，彻底锁死。
她把手里剩下的黑子往棋罐里一扔，发出哗啦一声。
“你早就算好了是不是？”
“没有。”他说，“是你太急。”
“我哪急了！”
“你想快点结束。”他看着她，“就像你种田，一撒种就想收瓜；救人，一采药就想见效。可有些事，急不来。”
她张了张嘴，没反驳。
夜风吹过来，把她鬓边一缕头发吹乱了。她抬手去拢，却发现他在看她。
目光很静，不像平时那样冷，也不像战场上那样锐。就是看着她，像是第一次看清她长什么样。
她心跳快了。
系统突然冒出来一行字：【警告：宿主心跳速率异常，建议立即深呼吸】
她差点笑出声。
“你笑什么？”他问。
“没什么。”她低头假装整理棋子，“就是觉得……你这人吧，下个棋都能讲大道理，真够烦的。”
“那你以后别跟我下。”
“不下就不下！”她嘴硬，“我还怕输不起？”
他轻笑了一声，没接话。而是伸手，把那颗被她扔进罐里的黑子拿出来，放回棋盘一角。
“重新来。”他说，“这次我让你两个子。”
她愣住，“你什么意思？施舍我？”
“不是。”他正色，“是我觉得，你值得多一次机会。”
她怔了一下。
这话不该从他嘴里说出来。他是萧沉渊，是那个一句话不说就能让北戎退兵三十里的皇叔，是连太后都敬三分的暗麟卫统领。他从不对人低头，也从不给人特殊待遇。
可现在，他为了让她再下一局，主动让子。
她喉咙有点发紧。
“我不用你让。”她说，“再来就再来。”
这回她执白，他执黑。开局她小心多了，不再一味进攻，开始留意退路。他下得也慢，每一子都像是在等她反应。
月亮升到了头顶，照得院子一片银白。石台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两个人的肩几乎挨在一起。
她落下一子，占中。他沉默片刻，黑子落下，封线。
她忽然开口：“你那天……有没有受伤？”
“哪天？”
“就是北境那次。”她没抬头，“你掉下马的事，我听说了。”
他顿了一下，“没事。小伤。”
“骗人。”她声音低下来，“我用植物语感听过你的马叫。它很疼，你也一样。”
他没否认。
“你总是这样。”她继续说，“什么都不说，自己扛。可你知不知道，有人在等消息？有人拿着炭笔坐在井边，一动不动等到天黑？”
他看着她。
她终于抬头，眼里有点亮光，“我不是你一个人的将军。我是……我在乎你的人。”
风停了。
棋盘上的影子静静叠在一起。
他慢慢伸出手，不是去拿棋子，而是轻轻覆在她放在桌上的手上。
掌心温热。
她没抽开。
“我知道。”他说，“我一直都知道。”
她鼻子一酸，赶紧低头，假装看棋盘，“那你还总是一个人往前冲。”
“以后不会了。”他说，“我会留后路。也会，等人一起走。”
她吸了口气，想说点什么狠话，结果只憋出一句：“那你先把这局赢了再说。”
他笑了，真正地笑了。眼角有了细纹，整个人像是松了下来。
白子落下，她开始反击。这回她不急了，一步一步，稳扎稳打。他应对从容，但不再轻易压制。
最后一颗黑子落下时，她发现自己又进了死局。
“又输了？”她皱眉。
“不是。”他指中间，“你这步，逼我弃将。虽然你被围，但我损失更大。这局——平。”
她愣住。
平？
她抬头看他。
他看着她，眼里有月光，也有笑意，“你从不认输。所以我给你一个，不算输的结果。”
她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她用力眨了两下，把手从他手下抽出来，抓起棋罐盖上，“不下了。明天还要种灵稻。”
他没拦她。
站起身时，他把那颗她最后落下的白子拿起来，攥进掌心。
“我走了。”他说。
她点头，没看。
他走到院门口，停下，“下次，我带新棋盘来。”
她嗯了一声。
他走了。
她坐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刚才被他碰过的地方。掌心好像还留着温度。
系统弹出新提示：【今日任务进度更新】【抗蛊灵稻培育准备中】【防毒结界符材料已齐备】
她没理会。
抬头看月亮，圆的，亮得晃眼。
她轻轻说了句：“笨蛋将军。”
然后站起身，把棋盘收拾好，摆在角落。
转身进屋前，她最后看了一眼院门。
空的。
但她知道，他会再来。
她关上门，屋里漆黑。她靠在门板上，慢慢滑坐到地上。
手指贴在胸口。
跳得厉害。
她没躲，也没骂系统。
就这样坐着，听着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