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奢侈的呼唤。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严密的监控,确保不会对沈小雪脆弱的灵魂造成负担。
变化在第三天黎明前到来。
并非石破天惊的苏醒。负责值守的老大最先察觉异常——修复舱内,沈小雪一直平稳的呼吸频率,出现了极其细微的、不规则的紊乱。紧接着,她一直交叠放在腹部的、苍白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这个动作如此微小,若非老大全神贯注,几乎会错过。
她立刻按下了内部通讯。“有反应。手指动了。”
短短几秒,白露、立秋、老二、仓四、狐九的注意力全部集中过来。
修复室内的各项生理指标开始出现更明显的变化。心率微升,脑波活动频率加快,灵魂监测曲线上,代表浅层意识活动的波段开始出现连续、有节律的起伏。
“她在尝试……上来。”老二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紧紧盯着屏幕。
这个过程缓慢得令人心焦。沈小雪仿佛一个在深海中挣扎了太久的人,正在耗尽最后的气力,努力浮向有光的水面。每一次意识的波动都显得艰难而滞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模拟晨光逐渐取代了安全屋的夜灯。
终于,在所有人几乎要屏住呼吸的注视下,修复舱内,沈小雪那浓密蜷曲的睫毛,颤动了数下,然后,极其缓慢地、仿佛重若千钧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黯淡的、失去焦距的瞳孔,在修复液柔和的光线下茫然地映出舱盖的轮廓。
几秒钟的绝对静止。然后,那瞳孔极其缓慢地移动,扫过观察窗,扫过窗外模糊的人影,最终,似乎费了很大力气,才将目光凝聚在站在最前面的老大脸上。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却没有声音发出。但通过唇语捕捉和精神波动辅助解读,仓四几乎同步转译出了那两个无声的音节:
“……清……?”
干涩、虚弱、仿佛随时会断裂,却又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黑暗和剧痛后、近乎本能的确认。
老大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她没有说话,只是对着观察窗内,极其轻微,但无比肯定地,点了一下头。
就在她点头的瞬间,沈小雪那刚刚睁开、还蒙着一层水雾的眼中,骤然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巨大的疲惫、深切的痛楚、一丝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执拗的清明,以及看到老大安然无恙(至少表面如此)时,那瞬间闪过、又被强行压下的、如释重负的微弱光芒。
她没有哭,也没有笑。只是那样看着,仿佛要用尽刚刚恢复的、微薄的全部力气,将眼前的人和景象牢牢刻入尚未完全清醒的脑海。
然后,仿佛这点清醒已经耗尽了她的力气,眼皮再次沉重地垂下,遮住了那双刚刚亮起微光的眼睛。生理指标显示,她并未再次陷入深度沉眠,而是进入了一种极浅的、不稳定的休憩状态,意识在海面之下沉沉浮浮。
但这足够了。
她睁开了眼睛。她认出了人。她发出了声音。
“她回来了。”白露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立秋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发出闷响,却咧开嘴,露出一个混杂着狂喜和后怕的、有些扭曲的笑容。
老二无声地流下眼泪,又迅速擦去。
老大依旧站在观察窗前,背对着众人,肩膀的线条似乎比刚才松缓了极其微小的一寸。窗玻璃上,倒映出她同样复杂难辨的眼神。
万里长征,终于迈出了回归的第一步。然而,紧随这一步而来的,不是温馨的重逢,而是必须立刻面对的、更加凶险的战争预告。
沈小雪的短暂清醒,如同一把钥匙,即将打开一扇通往更深真相和更紧迫危机的大门。而她疲惫眼眸中那丝执拗的清明仿佛在说:她已知晓,并且,已准备好再次投入战斗,哪怕她的灵魂仍旧支离破碎。
安全屋外,模拟出的天空渐渐明亮。而真正的、来自历史暗影的威胁,正随着这份“回归”,变得更加清晰、更加迫近。沈小雪再次睁开眼时,安全屋内部的时间已经又过去了一天一夜。这一次,她的意识停留得更久一些,尽管依旧被沉重的疲惫和灵魂深处的隐痛包裹着。
她没有躺在修复舱里。在仓四确认她的灵魂状态暂时稳定后,她被转移到了医疗区一间配备有更舒适维生设备和观察窗的静养室。淡蓝色的营养液换成了温热的点滴,身上覆盖着柔软的织物,但那些连接着复杂监控仪的管线,依旧提醒着她此刻的脆弱。
静养室里光线柔和。老大坐在靠墙的椅子上,闭目养神,但沈小雪知道,她一直醒着。白露、立秋和老二老三都在外面,似乎在低声讨论着什么,透过观察窗能看到他们模糊的身影。
沈小雪尝试移动手指,这次比上次轻松了些许。她慢慢转动眼珠,将房间的一切收入眼底,最后,目光定格在老大的侧脸上。
“……多久了?”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只是气音,但老大立刻睁开了眼睛。
“从祖宅决战那天算起,十一天。”老大起身,走到床边,拿起准备好的温水,用特制的吸管递到她唇边。
沈小雪小口啜吸着,温水滋润着仿佛干涸多年的喉咙。十一天……灵魂破碎、流放、回归、失忆、战斗、再次破碎……漫长到足以经历数次生死轮回,却又短暂到让人恍惚。
“他们……都还好吗?”她问,目光瞥向观察窗外。
“都在。受伤的正在恢复。”老大的回答简洁,但顿了顿,补充道,“白露在处理外部事务,立秋在训练新人手,老二在分析数据,老三……在帮忙,或者说添乱。”
沈小雪极轻微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像是想笑,却没什么力气。“你……看起来也没好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