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瞑星君……”
袁司空跟着孟星宇的步伐，声音在秘境中漾开。
“叫我名字。”
孟星宇的声线很平，却像一块投入静水的玉，荡开圈圈清越的涟漪。他站在不远处的树下，衣袍被透过叶隙的光斑切割成细碎的亮片，树影在他侧脸流动，竟分不清是光影太柔，还是他本就带着一种跨越千年的疏离。
“孟星宇，”袁司空说着，深吸了口气，空气中满是清甜的草木香，“这个奇特的空间是你造出来的？”
“嗯。”孟星宇抬手，指尖拂过一片垂落的羽状叶片，那叶片竟在他触碰时化作点点荧光，簌簌落在脚边的青石板上，又悄然渗入石缝不见。
“这里真美。”袁司空缓步走过，俯身拾起一片半透明的花瓣，那花瓣在掌心微微颤动。“若能一直呆在这里，哪里还需要寻找无忧净土。”
话音刚落，孟星宇突然停下脚步。
袁司空抬眼时，正对上他骤然转过来的目光。那眼神很奇特，像蒙着一层薄雾的寒潭，深处藏着数千年的光阴沉淀，有释然，有怅惘，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这个地方叫无忧树海。”孟星宇转过身，望向林海深处那片氤氲的霞光，声音里添了几分悠远，“曾经是真实存在的，只是随着沧海桑田的变迁，最终湮灭于时间的长河。我不过是有能力营造幻境，让这些美景在这数千年的时光里，陪着自己罢了。”
他顿了顿，指尖的荧光渐渐散去：“但幻境终究只是幻境。你掌心的花瓣会消失，脚下的小径会褪色，就连这漫天霞光，也不过是我的幻术编织的假象。只有无忧净土，才是真正的宜居国度。”
说完，他转身踏入前方的法阵。
袁司空捏了捏掌心，那片花瓣果然已经消失无踪。他再看周遭的林海，方才觉得浑然天成的美景里，似乎多了几分刻意的雕琢，他静静浏览着视野里的景物，将幻境里的山水风物记在心里，然后也踏入了离开秘境的法阵。
此时的他看见孟星宇正站在寰宇古廊外的浮岛上，望着其他的浮岛。
烟水阁的浮岛群悬浮在伏魔海上方的水雾里，数千年来，这里的亭台楼阁依旧是当年的样式，可往来的居民服饰却早已随着时代的变迁换了样。
“两千多年了。”孟星宇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方天地，“凡世间的王朝换了多少轮，怕是连烟水阁的石阶都记得比我清楚。”
袁司空刚要接话，天边突然划过一道刺目的紫电，在伏魔海北部的天幕上炸开，紫黑色的光纹如蛛网般蔓延开来。
“不好！”袁司空脸色骤变，周身的灵力瞬间沸腾，“是潜灵渊的封印！”
烟水阁的人都知道，伏魔海下的潜灵渊封印着连通火星的空间通道。自三十多年前，封印处的五色结晶体开始出现消融迹象，烟水阁便日夜戒备。那紫电正是封印被贯穿的警报，是空间通道彻底开启的信号！
他足尖一点，如鹰隼展翅，借着腾翔之术往灵心殿方向疾掠。风声在耳畔呼啸，身下的水雾被撕裂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袁司空眼角余光瞥见，孟星宇几个起落便追至身侧，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速度竟比他还快了几分。
两人一前一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落在中央浮岛。
归海涛正守在灵心殿外的阁楼前，他已布下一道淡蓝色的防御法阵，法阵边缘的灵光流转，将阁楼护得严严实实。见袁司空到来，他拿着法杖快步迎上来，额角渗着汗珠：“圣君！魔族已经突破封印缺口，包槐绪带了将士先去伏魔海了！我启动了六甲神仪，本想去支援他，可叶圣君还在灵心殿，素商一个人看护不过来……”
“雾花谷那边通知了吗？” 袁司空打断他，声音沉稳如磐。
“已经传讯了！”归海涛道，“镜花灵女说她最快一刻钟就到。”
“你留下守法阵，直到灵女到来。”袁司空拍了拍归海涛的肩膀，转头看向孟星宇，“伏魔海那边，你……”
“还磨叽什么。”孟星宇早已转身，足尖在法阵边缘一点，整个人如离弦之箭，朝着伏魔海的方向射去。
袁司空赶紧提气追上。
两人刚掠过三座浮岛，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啸。
一只体型如巨石的魔物扑了过来，它生着蝙蝠般的肉翼，躯体覆盖着暗紫色的鳞片，血红色的眼睛死死盯着两人，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孽障。”
孟星宇冷哼一声，右手腕上的手环突然亮起。那手环看似普通，此刻却射出一道流光，化作一条锁链，材质介于水晶与钻石之间，折射着七彩灵光，前端的尖锥更是泛着刺骨的寒芒。
“嗤啦！”
锁链如活蛇般窜出，精准地刺穿了魔物的头颅。那魔物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躯体便在灵光中寸寸瓦解，化作缕缕黑烟消散。
“好强的灵力！”袁司空心中暗惊。他从传承的记忆中知道孟星宇是上古时期便成名的强者，可亲眼见到这般实力，还是忍不住心惊，这等实力，怕是烟水阁历代圣君都未必能及。
正想着，数十只翼龙模样的魔物突然闪现，它们生着鳄鱼般的头颅，翅膀上布满倒刺，朝着两人猛扑过来。
孟星宇手腕轻转，锁链突然暴涨数丈，在他身前盘旋成一道灵光旋涡。那些魔物刚靠近旋涡，便被锁链精准刺穿，不过瞬息之间，数十只魔物便尽数湮灭，连一丝魔气都没留下。
“走。”孟星宇收回锁链，手环恢复原状，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厮杀从未发生。
两人继续往伏魔海疾掠，沿途不断遇到与魔物缠斗的烟水阁将士。那些将士大多已负伤，灵力消耗严重，正被几只魔物围攻得险象环生。可不等袁司空出手，孟星宇的锁链便会提前掠过，魔物应声而灭。
“多谢熹瞑星君！”一个年轻将士拄着剑行礼，铠甲上的伤口还在渗血。
“去灵心殿汇合。”袁司空扬声道，“这里交给我们。”
将士们齐声应和，转身往回掠去。袁司空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微暖。烟水阁的人，从来都是这般悍不畏死，也是这般团结，如果自己在凡世工作的公司有这般团结的斗志，还怕不能跻身世界500强吗？
往前再掠出数里，伏魔海的轮廓已清晰可见。那片海域并非寻常海水，而是高胜寒用青丘秘法凝结的玄阴圣水，魔物本应触之即化。可此刻，海面上却翻滚着浪涛，无数魔物正从海中央的一处位置里涌出。
而在那处位置附近，包槐绪正带着将士们浴血奋战。
包槐绪不愧是烟水阁的武宿长老，此刻他提着长枪，正与一只巨型魔物缠斗。那魔物生着鸟头、龟背、蛇尾，正是古籍中记载的旋龟。
“北斗伏魔阵，起！”
包槐绪一声暴喝，六名精锐将士立刻散开，和他一起呈北斗七星之状站位。他们手中的长枪同时亮起青光，灵力如溪流般汇入阵心，在旋龟周身织成一张淡金色的光网。光网收紧时，旋龟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庞大的身躯竟被生生困住，动作明显迟滞了许多。
“喝！”包槐绪抓住机会，长枪带着凌厉的劲风刺向旋龟的鸟头。枪尖的灵光与旋龟的鳞片碰撞，发出金铁交鸣之声，火星四溅。
可旋龟的鸟头却异常灵活，它猛地偏头躲过枪尖，脖颈一伸，张开尖喙喷出一团赤红的火球。火球擦着包槐绪的衣服飞过，落在海面上，玄阴圣水竟被灼烧得冒起白烟。
“老包，让开！”
袁司空的声音从上空传来。
包槐绪眼睛一亮，猛地一个旋身掠出光网范围，同时对将士们喝道：“撤阵！”
六名将士瞬间收势，光网消散的刹那，袁司空已落在海面之上。他双手张开，掌心朝上，周遭的玄阴圣水突然沸腾起来，无数水流如游龙般汇聚，在他身前凝成一个巨大的水球。水球里银光流转，隐约能看到冰棱在其中凝结。
“凝！”
袁司空轻喝一声，水球猛地升空，在半空中化作一团厚重的乌云。乌云里噼啪作响，无数晶亮的冰石凝聚成形，每一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落！”
冰石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密集地砸在旋龟身上。“噗噗” 声不绝于耳，旋龟的龟背很快蒙上一层薄冰，动作越来越慢。它再次喷出火球，可火球刚靠近冰石，便被寒气冻结，化作冰球坠落在海里。
“缚！”
袁司空双手结印，乌云突然剧烈翻涌，一道数十丈长的冰剑从中探出，冰剑落下的瞬间，空气仿佛都被冻结，旋龟的嘶鸣戛然而止。它庞大的身躯被冰剑从头顶贯穿，在玄阴圣水的侵蚀与冰剑的寒气中，瞬间化作漫天冰晶，消散无踪。
“痛快！”包槐绪提着长枪走过来，脸上溅着魔物的血印，笑容却很爽朗。
“为何这些魔物不怕玄阴圣水？” 孟星宇的声音突然响起。他望着海面的缺口，眉头微蹙，“玄阴圣水的能量场本与这些魔物相克，它们该避之不及才对。”
袁司空也皱起眉。他蹲下身，指尖触碰海面，玄阴圣水的冰凉透过指尖传来，可那股能消融魔气的力量并未减弱。“莫非…… 它们在火星进化了？能够抵抗玄阴圣水的力量？”
孟星宇沉默片刻，突然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又有几分苍凉：“进化？或许只是被逼到绝境罢了。”
他望向缺口，眼神飘得很远：“三千五百年前，我曾被冀图国的一个教士擒获。那教士想利用我可以入梦的能力，帮他为非作歹。我不肯从，他便将我扔进冀图国的古牢狱。”
“那牢狱在地下，终年不见天日，还有噬灵虫和雪狼这些凶物作祟。”孟星宇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他以为我会屈服，可他不知道，那牢狱的石壁里藏着混沌之灵。我就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汲取混沌之灵修炼。噬灵虫想啃食我的灵力，我便反过来吞噬它们的精魄；血狼想撕咬我的躯体，我便借机吸收它的血精。我告诉自己，若不强大，便只能化作牢狱里的一捧枯骨。”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环：“三年后，我冲破封印的那天，整个冀图国的城墙都在我的灵力冲击下崩塌。教士被我捏碎了躯体，他的魂魄能量也被我吸收殆尽，那些曾嘲笑我‘不知好歹’的狱卒，连化作飞灰的资格都没有。”
孟星宇转头看向袁司空，眼神锐利如刀：“被困在火星的魔族，与当年的我，又有何不同？”
袁司空与包槐绪皆是一震。
是啊，绝境从来不是毁灭的理由。有人在绝境中沉沦，便有人在绝境中涅盘。魔族被困火星数千年，每日承受火星地表浊气的侵蚀，能活下来的，必然是最狠、最强的存在，他们为了求得一线生机，就算在恶劣的环境里进化，又有什么奇怪？
“想这些没用。” 袁司空站起身，“先堵上封印缺口再说。”
话音刚落，又有数十只翼龙魔物从那处位置冲出，朝着烟水阁的方向飞去。它们的速度极快，眼看就要掠过伏魔海上空。
“圣君莫急！”
一道声音从后方传来。归海涛踏着传送法阵的灵光出现：“镜花灵女已经到了，她用雾花谷的秘法加固了防御阵，这些魔物飞过去，不过是自投罗网！”
袁司空松了口气。镜花灵女的阵法造诣在所有异能群体中无人能及，有她坐镇，烟水阁应当无忧。
“老包，海涛，随我去潜灵渊。”袁司空望向海面下的黑暗，“孟星宇，你……”
“同去。”孟星宇打断他，率先往那处位置掠去。
“其余人回烟水阁，协助灵女！”袁司空对余下的将士们吩咐道，随即带着包槐绪、归海涛跟上孟星宇的身影。
四人一同潜入玄阴圣水之下。
越往深处，光线越暗，水压也越来越强。但玄阴圣水对他们并无阻碍，反而能借着水流的力量加速下沉。往下潜了一段距离后，眼前的景象突然一变。
上方的水竟如天花板般悬浮着，形成一个巨大的穹顶。水里游动着许多银色生物群，它们身体如萤火虫般散发着各种光芒，穿梭间织成一张流动的光网，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此时的袁司空终于知道，这些在自己初来烟水阁之时以为是银色生物群的东西，真名叫做“幻光虫”。
而脚下，便是潜灵渊的地面。
这里的灵晄气息浓郁得几乎要凝成实质，吸入一口，五脏六腑都像被温泉浸泡过一般舒服。地面是暗紫色的岩石，上面布满了各色的纹路，那是灵晄流动的轨迹，踩上去能感觉到细微的震动。
“果然是灵晄之源。”袁司空在心中惊叹道，“烟水阁的灵气能支撑数千年，全靠这潜灵渊啊。”
但他却没心思欣赏，因为在潜灵渊的一处地方，有一个空间缺口，几只魔物正从缺口里爬出来，刚落地便被归海涛幻化出的火球炸成了碎片。
“就是这里了。”袁司空沉声道，“高胜寒当年用青丘秘法让玄阴圣水悬空，本是为了压制阻隔这里的空间通道，没想到……”
他话音未落，归海涛突然喊道：“圣君，看我的！”
归海涛双手快速结印，口中念念有词。随着他的法印变动，上方海水中的幻光虫突然躁动起来，它们如受到指引般，纷纷朝着缺口上方的水里聚集。不过片刻功夫，无数幻光虫便在缺口上方的水域处凝成了一个巨大的六芒星法阵，法阵边缘的光芒越来越亮，散发出圣洁的气息。
六芒星法阵转动起来，一道淡金色的光幕落下，将缺口笼罩其中。一只刚从缺口钻出的魔物撞在光幕上，瞬间发出凄厉的惨叫，躯体在金光中融化，化作一缕黑烟消散了。
“好！”包槐绪赞道，“这下魔物暂时过不来了！”
袁司空却已将手中剑印化形，随着灵光闪现，冰璃唤天剑已被他握在手中。
“该补封印了。”
他举起长剑，剑尖朝上。随着他灵力注入，剑身突然亮起柔和的白光，周围的灵晄如受到牵引般，化作彩色的气流，朝着剑身汇聚而来。
当年高胜寒在涂山氏的帮助下，将产自青丘的五色灵石植入潜灵渊的地脉，催生出整个地球独有的五色灵晄，用这种灵晄凝聚成的晶体可以不但可以封堵空间缺口，还可以克制这些魔物。
气流在剑尖处盘旋，渐渐凝成一个光球。光球越来越大，散发出的光芒也越来越盛，将袁司空的脸庞照得如同玉石。
“去！”
袁司空猛地挥剑，光球如流星般射向缺口。光球落入缺口的刹那，发出一阵刺眼的白光，整个潜灵渊都剧烈震动起来，随着光球与缺口的融合，扭曲的空间渐渐平复，缺口处开始凝结出晶体。
“成了！” 归海涛喜道。
就在此时，孟星宇突然低喝一声：“小心！”
他右手的手环再次射出锁链，锁链如闪电般刺向先前空间缺口左侧的一块暗紫色岩石。“铛”的一声脆响，锁链竟被弹了回来，岩石后面传来一声闷哼。
“哦？竟能察觉到我的存在？”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随着声音，岩石缓缓移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
那身影几乎与人类无异，却比寻常人高出一个头，身材健硕得像座小山。他赤裸着上身，皮肤是煞白的颜色，上面布满了暗红色的纹路，那些纹路竟在缓缓流动，像极了血管里的血液。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睛，瞳孔是纯黑色的，却时不时闪过一丝幽绿的光芒，望过来时，仿佛能看透人的灵魂。
“大天魔！”包槐绪失声喊道，握紧了长枪，“传说中魔族顶尖的存在！”
袁司空也握紧了冰璃唤天剑，手心微微出汗。他从传承的记忆里知道，大天魔由盘古族人异变而生，实力深不可测，而且大天魔体内含有魔核，魔核不损，天魔不灭，当年的盘古族人对他们也是极为头疼，没办法将他们全歼，只能和青丘联合，用计谋将他们逼入火星后封印。
他望着眼前的大天魔，其散发出的能量反应比记忆中记载的还要强大。
大天魔咧嘴笑了笑：“地球人，别来无恙啊。” 他的目光扫过袁司空四人，最后落在孟星宇身上，“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熹瞑星人，有趣，真是有趣。”
孟星宇抓紧锁链：“你认识我？”
“我不认识你，但是以前我们还在地球之时，我曾和一位熹暝星女子交过手，你和她的灵力气息完全一致。”大天魔舔了舔嘴唇，眼神变得贪婪，“你的灵力，可是难得的补品啊。”
袁司空往前一步，挡在众人身前，冰璃唤天剑的光芒更盛：“这里是地球，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
大天魔嗤笑一声，身影突然消失在原地。
“小心！”
袁司空只觉一股恶风从左侧袭来，他猛地挥剑格挡。“铛” 的一声，剑身在巨力冲击下剧烈震动，袁司空被震得后退三步，虎口隐隐发麻。
再看时，大天魔已出现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手中握着一对巨锤。
“速度好快！”袁司空心中剧震 。
孟星宇的锁链紧接着袭来，带着破空之声刺向大天魔的后心。可大天魔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地反手一挥，巨锤与锁链碰撞，竟发出金属交鸣之声。
“有点意思，竟然还有一位盘古族人。”大天魔转过身，幽绿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兴奋，“看来今天，能好好活动活动筋骨了。”
伏魔海下的潜灵渊，一场决定两个世界命运的厮杀，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