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云看着一脸期待的阿缘,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刚刚收服了盐州最大的枭首,确立了第一步计划。
气氛肃杀,豪情万丈。
然后,这个小东西问他,盐焗鸡什么时候能吃。
所有酝酿的情绪,瞬间被戳破了。
“回客栈。”夜行云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哦。”阿缘乖巧地点头。
她拉了拉夜行云的袖子,小声问:“现在就回去吃吗?”
夜行云不想回答。
张海站起身,恭敬地对夜行云说:“王爷,属下来安排酒宴,为您接风。”
“不必。”夜行云拒绝得很干脆。
“本王的行踪,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是!”张海立刻会意,“属下明白!”
夜行云转身就走。
玄影默默跟在他身后,真是人如其名。
阿缘小跑着才能跟上。
“喂,你走那么快干嘛。”她抱怨道。
夜行云的脚步顿了顿。
他回头,看着气喘吁吁的小丫头。
然后,他放慢了脚步。
阿缘立刻跟了上来,与他并肩而行。
她仰着小脸,看着夜行云的侧脸。
“你刚才,好厉害。”她由衷地赞叹。
“那不叫厉害。”夜行云说。
“那叫什么?”
“那叫权力。”
阿缘似懂非懂。
“权力能换盐焗鸡吃吗?”
夜行云不想跟她说话了。
三人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望江楼。
客栈里静悄悄的,只有玄甲卫在暗中守卫。
夜行云直接回了天字号房。
阿缘跟了进去。
桌上,白天剩下的饭菜还摆在那里,已经凉了。
阿缘的肚子又叫了一声。
夜行云看了她一眼,走到门口,对守在门外的玄影说:“让厨房做一份盐焗鸡,再上几样招牌菜,送到房里来。”
“是。”玄影的身影一闪。
阿缘的眼睛,瞬间亮了。
她立刻坐到桌边,双手托着下巴,满怀期待地等着。
那副样子,像只等着喂食的小猫。
夜行云没理她,自己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繁华的盐州城,陷入了沉思。
正想着,门外传来了玄影的声音。
“王爷,知府钱大人派人求见,说给您送宵夜来了。”
夜行云的眼睛眯了起来。
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看来他入城的消息,根本瞒不过。
“让他进来。”
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管家服饰的中年男人,领着两个家丁,抬着一个巨大的食盒走了进来。
那管家满脸堆笑,一进来就跪下了。
“小的拜见宸王殿下,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们家大人听闻王爷驾临盐州,特备了些本地的土产,为王爷接风洗尘。”
夜行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阿缘的目光,却被那个巨大的食盒吸引了。
好香啊。
食盒的缝隙里,飘出诱人的香气。
但她很快就皱起了鼻子。
她看到了。
那个跪在地上的管家身上,有一条黑线。
黑线不粗,但很黑,有'试探'的黑气萦绕。
那条线,连接着城中一座府邸,想必就是知府衙门。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食盒上。
食盒上,竟然也缠绕着几缕极细的黑气。
那黑气带着'危险'的味道。
阿缘拉了拉夜行云的衣角。
夜行云低下头。
“那个盒子,不能碰。”阿缘小声说。
“为什么?”
“有黑线,很讨厌的黑线。”她形容道,“就像……烂掉的肉上面爬的苍蝇。”
夜行云勾起嘴角。
“打开。”他对那管家说。
“是是是。”
管家连忙起身,亲自打开了食盒。
食盒分为三层。
第一层,是一只烤得金黄油亮的乳猪。
第二层,是八样精致的点心。
第三层,是一坛密封的陈年女儿红。
每一道菜,都色香味俱全,看起来让人食指大动。
“王爷,这‘鸿运当头’烤乳猪,是我们盐州大厨的绝活,皮脆肉嫩。这八宝点心,也是我们府上厨娘的拿手好戏。还有这坛二十年的女儿红,是大人特意从窖里取出来孝敬您的。”管家谄媚的介绍着。
夜行云走上前,拿起一块看起来最精致的桂花糕。
阿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看得清清楚楚,那块桂花糕上,缠绕的黑气最浓。
夜行云没有吃。
他拿着那块桂花糕,走到了管家面前。
“本王刚用过晚膳,没什么胃口。”
他把桂花糕递到管家嘴边,语气平淡。
“钱知府有心了,这份美意,就由你代为品尝吧。”
管家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
“这……这如何使得?”他声音发颤,“这是孝敬王爷您的,小人……小人不敢。”
“本王让你吃。”
夜行云的声音,冷了下来。
那块桂花糕,几乎要戳到管家的嘴唇。
管家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求助似的看向门口,但玄影不知何时已经守在那里,堵住了唯一的去路。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夜行云笑了。
“本王只是让你吃口糕点,你怎么怕成这个样子?难道...这糕点有问题?”
“不不不,王爷这糕点怎么可能有问题呢?您多想了。”说着擦了一下额角的冷汗。
他松开手,那块桂花糕掉在地上。他转身坐回椅子上。
“玄影。”
“属下在。”
“把这些‘土产’,原封不动地,给钱知府送回去。”
“告诉他,本王体恤他年事已高,肠胃不好,这些油腻的东西,本王替他扔了。”
“另外,把这个送礼的人,两条腿打断,一起打包送回去。”
“就说是本王赏给他的‘饭后点心’。”
管家听到这话,直接吓晕了过去。
“是。”
玄影面无表情地拖起管家。另外两名家丁,早已吓得瘫软在地,身体不停地抖。
“至于你们两个……”夜行云的目光扫过他们。
“回去告诉钱万金,明天一早,本王要在望江楼,看到盐州所有盐商的账本。”
“一本都不能少。”
“滚。”
那两名家丁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阿缘咽了咽口水。
“可惜了,那只烤乳猪看起来真好吃。”
夜行云瞥了她一眼。
“出息。”
就在这时,房门又被敲响了。
是客栈的伙计。
“客官,您要的盐焗鸡和酒菜来了。”
伙计送上来的,是刚出炉的盐焗鸡,一只清蒸鲈鱼,一盘碧绿的炒青菜,还有一碟花生米。
虽然简单,但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阿缘立刻把刚才那只“黑线烤猪”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熟练地撕下了一只油光发亮的鸡腿,塞进嘴里。
“好吃!”她含糊不清地说。
夜行云没动筷子。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地喝着。
“喂,你不吃吗?”阿缘啃完一只鸡腿,又去撕另一只。
“不饿。”
“你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阿缘说,“不吃饭,会没力气打人的。”
夜行云喝酒的动作一顿。
这是什么歪理?
他看着阿缘吃得满嘴是油,两颊鼓鼓囊囊,很是可爱。
白天的血腥和杀戮,晚上的阴谋和试探,似乎对她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只要有吃的,她的世界就是彩色的。
真好。
他心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阿缘。”他开口。
“嗯?”阿缘从饭碗里抬起头。
“你那双眼睛,除了能看到这些‘黑线’,还能看到什么?”
阿缘想了想。
“还能看到红线。”
“我知道。”夜行云看着自己手腕上那根只有他能看见的红线。
“还有呢?”
“没有了。”阿缘说,“以前能看到好多好多东西,现在看不到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失落。
夜行云没有继续追问。
窗外,盐州的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