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伊始，像是按下了某个无形的加速键。高二下学期的课程表排得满满当当，知识点的难度和密度都跃上了一个新的台阶。物理的电磁学开始涉及更复杂的微积分思想，化学的有机合成路线长得让人眼花缭乱，连语文的文言文都换上了更加佶屈聱牙的先秦诸子散文。
教室里弥漫着一种不同于上学期的、更为凝重的气氛。课间讨论问题的声音多了，追逐打闹的几乎绝迹。每个人似乎都清晰地意识到，高三那座独木桥的轮廓，已经在地平线上隐隐浮现。
林溪感觉自己像被投入了一个更高转速的离心机，必须更用力地抓住些什么，才能不被甩出去。她埋首在日益增高的书堆后，努力消化着那些艰深的新知识，偶尔抬起头，看着前排那个依旧沉稳如山的背影，心里才会稍微安定一些。
他似乎永远都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永远都那么游刃有余。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熬过了文化课轰炸的同学们如同放风的囚徒，欢呼着冲向操场。春日阳光正好，晒得人浑身暖洋洋的，连带着心情也轻快了不少。
热身跑结束后，体育老师宣布今天进行排球垫球练习和小组对抗。
“自由组队，四人一组！十分钟后开始测试垫球连续性！”体育老师吹了声哨子，大声喊道。
操场瞬间热闹起来，同学们呼朋引伴，迅速聚集成一个个小团体。
林溪正东张西望地寻找周晓，一个身影已经自然而然地站到了她旁边。
是陆辰。
他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还空着的两个位置。
林溪的心跳漏了一拍，还没来得及反应，体育委员王浩和刘洋就勾肩搭背地凑了过来。
“辰哥，林溪，带我们俩一个呗？”王浩笑嘻嘻地，露出一口白牙，“保证不拖后腿！”
陆辰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可以。”
林溪也赶紧点头：“好啊好啊！”
组队完成。四人找了个相对空旷的场地，开始练习垫球。
王浩和刘洋是校篮球队的，运动神经发达，垫球虽然不算特别标准，但力度和连续性都不错。陆辰的动作则透着一股与他气质相符的冷静和精准，手臂绷直，击球点稳定，排球在他手下像是被驯服了似的，规律地上下弹动。
轮到林溪时，问题就出现了。
她运动神经本就普通，排球更是她的弱项。手臂总是控制不好角度和力度，球不是飞得太高太远，就是直接砸在地上。
“哎呀！”又一个球因为她手腕发力不当，斜着飞了出去，直奔场边。
林溪懊恼地跺了跺脚，脸颊因为运动和窘迫而泛红。
“没事没事，慢慢来！”王浩跑过去把球捡回来，安慰道。
“手腕不要太僵硬，用前臂去接，靠腿部蹬地和腰腹力量带动。”陆辰清冷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溪转过头，看到他正看着她，眼神平静，像是在分析一道物理题。
“哦……好，我试试。”她深吸一口气，回想了一下他说的要点，再次将球抛起。
“啪！”
球依旧没能按照预想的轨迹弹起，歪歪扭扭地飞向一旁。
“重心，重心要稳。”陆辰的声音再次传来，不疾不徐，“看球的落点，提前移动。”
他又指出了几个细节问题。
林溪按照他的提示，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手臂也被球砸得有些发红。挫败感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来。
周围其他小组的垫球测试已经陆续开始，计数声和加油声此起彼伏。他们这一组因为她，进度明显落后。
王浩和刘洋虽然没说什么，但眼神里也难免流露出一丝焦急。
林溪感觉压力更大了。她咬着唇，再次将球抛起，心里默念着陆辰说的要点，手臂迎了上去——
还是歪了。
球朝着陆辰的方向斜飞过去。
他原本站在稍远的位置观察，见状，脚步迅速横移，手臂一抬，轻松地将那个失控的球垫了回来，动作流畅利落，仿佛只是随手拍掉了一片树叶。
球稳稳地回到林溪面前。
她手忙脚乱地接住，抬头，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
他的眼神依旧沉静，没有不耐烦，也没有责备，只是平静地陈述：“手臂角度再打开十五度左右。别急，看准球。”
他的冷静像一盆凉水，瞬间浇熄了林溪心里那股因为急躁而升起的火苗。她看着他，忽然就觉得，好像……也没那么难了。
她定了定神，不再去在意周围的计数声和别人的进度，只是专注于他说的那个“十五度”，专注于球的落点。
抛球，移动，屈膝，抬臂——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
排球这一次，终于规规矩矩地、垂直地向上弹起了一个不错的高度！
“对了！”王浩在一旁喊道。
“可以啊林溪！”刘洋也松了口气。
林溪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微微发红的手臂，又惊又喜地看向陆辰。
他站在那里，看着她脸上绽放出的、如同冲破云层阳光般的灿烂笑容，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没有夸奖，没有鼓励。
只是一个简单的肯定动作。
却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力量。
接下来的练习，林溪像是突然开了窍，虽然依旧算不上多好，但垫球的稳定性和连续性都明显提高了。偶尔失误，陆辰总能第一时间出现在最合适的位置，将她那些“离谱”的球精准地补救回来，再稳稳送到她最容易接到的位置。
他像是一个无声的屏障，兜住了她所有的不安和笨拙。
小组垫球测试，他们最终有惊无险地通过了。
练习结束，大家解散自由活动。王浩和刘洋立刻冲向篮球场，周围其他同学也三三两两地散开，或休息，或进行其他运动。
林溪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感觉运动过后浑身舒畅。她走到场边的长椅旁，拿起自己的水瓶，小口喝着。
陆辰也走了过来，在她旁边隔着一个座位的地方坐下，拧开自己带来的矿泉水。
春日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两人身上，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远处的篮球场传来运球和呼喊的声音，近处有女生在跳皮筋，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喧闹的背景音中，他们这一角却显得格外安静。
林溪偷偷用眼角余光瞟他。他微微仰头喝着水，喉结滚动，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清晰利落。额角有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
她的心跳又不争气地快了几拍。
“班长，”她放下水瓶，鼓起勇气开口，声音还带着点运动后的微喘，“刚才……谢谢你啊。”
陆辰放下水瓶，盖好盖子，侧过头看她：“谢什么？”
“就是……垫球啊。”林溪比划了一下，“要不是你一直提醒，我肯定过不了。”
她想起他那些精准的提示和及时的补救，心里依旧暖洋洋的。
陆辰看着她，目光在她因为运动而格外红润的脸颊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移开，望向远处打着篮球的王浩和刘洋，语气平淡无波：
“基本操作而已。”
基本操作？
林溪愣了一下。是指他那些提示是基本操作？还是指他帮她补救那些球是基本操作？
这人……真是……
她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心里那点感激和悸动，忽然就变成了一种又好气又好笑的无奈。他总是这样，用最理性的外衣，包裹住那些不动声色的温柔。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并拢的脚尖，嘴角却忍不住悄悄扬了起来。
阳光正好，春风和煦。
远处是喧嚣的青春，近处是安静的陪伴。
林溪坐在长椅上，感觉心里被一种饱满而踏实的宁静填满了。
那些繁重的课业，那些对新阶段的隐约担忧，在这一刻，似乎都暂时远去。
她偷偷侧过头，看着身旁那个沐浴在春日阳光下的少年。
他依旧目视前方，神色平静。
但她知道，有些东西，就在这些看似平常的、一起流汗的午后，在这些“基本操作”的掩护下，正悄无声息地，生根，发芽。
像这春天的草木一样，安静，却充满了不可阻挡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