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铜炉里的龙涎香燃得正旺，丝丝缕缕的烟气漫过雕花窗棂，将坤宁宫的黄昏染得一片静谧。今日是十五，按照祖制，皇帝该在皇后这里用晚膳。
青玉碗里的燕窝羹还冒着热气，皇后夹了一箸翡翠如意卷，轻声道：“陛下尝尝这个，御膳房新做的，用了今年的新笋。”
皇帝“嗯”了一声，银箸却在碗沿顿了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着。皇后看在眼里，这位帝王执掌江山二十载，喜怒向来不形于色，这般失神的模样，定是有心事。
晚膳的气氛渐渐沉下来，鎏金烛台上的烛火明明灭灭，映着皇帝鬓角的银丝。皇后终于还是开口了：“陛下似有心事？”
皇帝放下银箸，端起白玉茶杯抿了一口，才缓缓道：“太子成婚已近三年，虽暂无子嗣，总算安稳度日，让朕少操些心。”他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暮色，“可接下来，该轮到承愈了。”
皇后握着帕子的手紧了紧。承愈是皇帝的四子，自幼不得宠，生母早逝后便记在她名下抚养，性子却始终疏离，十五岁便自请去了军营，如今已是手握十万边军的骠骑将军，性子冷硬得像块寒铁。
“陛下是在为承愈的婚事烦忧？”皇后轻声问。
“可不是么。”皇帝叹了口气，“这孩子虽是老四，如今却手握重兵，身份特殊。若给他指个品阶太低的，委屈了他；可若选个勋贵世家，又怕外戚势力太过庞大，将来尾大不掉。”他拿起一块芙蓉糕，却没什么胃口，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捻着。
皇后看着皇帝眉间的愁绪，忽然想起什么，试探着说：“臣妾倒记得，前阵子听宫女们说，承愈似乎有心上人？”
皇帝抬眼看向她，眼底掠过一丝复杂：“你也听说了？”
“前几日去给太后请安，路上撞见承愈送一位姑娘回家，瞧着倒是亲密。”皇后笑道，“既然有喜欢的人，陛下何不成人之美？既全了他的心意，又不必费心挑选，岂不是两全其美？”
皇帝闻言，拿起芙蓉糕的手猛地一顿，糕点上的糖霜簌簌落在锦缎桌布上。他沉默片刻，又轻轻叹了口气，这次的叹息比先前重了许多。
“朕何尝不想成人之美？”他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可你知道他喜欢的是谁吗？”
皇后愣了愣：“是谁家的姑娘？”
“顾长卿的妹妹，顾非晚。”皇帝的声音压得很低，“顾长卿是当朝丞相，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如今已是百官之首。承愈手握兵权，若真与顾家联姻……”
他没说下去，但皇后瞬间明白了。丞相顾长卿素来深谋远虑，朝堂上的势力盘根错节，若是再与手握重兵的承愈联姻，无异于将文韬武略尽握手中，这对皇权而言，绝非幸事。
“陛下是担心……这是顾丞相的谋划？”皇后的声音有些发颤。
“朕吃不准。”皇帝靠在龙椅上，揉了揉眉心，“承愈那孩子虽是武将，却不傻，断不会轻易受人摆布。可他偏生喜欢顾长卿的妹妹，是真心爱慕，还是顾长卿设下的局，朕现在竟看不透了。”
皇后沉默片刻，轻声道：“臣妾倒觉得，吏部尚书林家的嫡女奉妍是个合适的人选。林尚书为人中正，家世清白，奉妍姑娘知书达理，与承愈也算相配，既不会委屈了他，也不会让外戚势力失衡。”
烛火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长长的。皇帝望着跳动的烛火，半晌才缓缓道：“再看看吧。”
皇后不再多言，只是重新为他盛了一碗燕窝羹。龙涎香还在袅袅地燃着，晚膳的余温渐渐散去，只剩下满室的沉默，像窗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她知道，这场晚膳间的对话不会就此结束。承愈的婚事，早已不是简单的儿女情长，而是牵动着整个朝堂的暗流。而她的夫君，这位坐在龙椅上的帝王，今夜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