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斋把手从怀里抽出，没有拿信，也没有说话。他看着藤堂高虎，眼神很稳。
高虎搓了搓脸，嗓门还带着刚醒的沙哑：“到底出什么事了？大清早叫我来，连鹦鹉都还没喂。”
雪斋转身就走，只留下一句：“跟我去刀窖。”
高虎皱眉，但没多问，快步跟上。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主城东侧的窄巷，石板路湿冷，脚步声在墙间来回撞。刀窖建在地下，入口被铁栅栏锁着，亲卫验过令牌才拉开门。
热气扑面而来。
炉火未熄，炭块红得发亮。长谷川蹲在砧台前，手里一把新刀正贴着砥石缓缓推拉，火星顺着刀脊跳出来，在空中划个小弧就灭了。他头也没抬，手上的节奏一点没乱。
雪斋朝亲卫点头。
两名护卫立刻从角落拖出一个人。那人五花大绑，膝盖被压在地上，正是昨夜那个南部使者。他的风衣被扯破了，脸上有灰也有汗，但眼睛还在瞪。
“放开我！”他吼，“我是南部家正使！你们无权——”
“正使？”雪斋打断他，声音不高，“南部家的使节，会用德川细作的双层红绳？外红内金，烧过三遍不褪色——这是井上那一系的人才能带的东西。”
使者张了张嘴，没出声。
雪斋抽出腰间的“雪月”刀，刀身泛青，像结了一层薄霜。他走到使者身边，把刀轻轻搁在他脖子侧面。刀锋没用力，可那人的喉结动了一下。
“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儿？”雪斋说。
使者咬牙：“你们想杀就杀，别耍花样。”
雪斋没答。他微微侧身，让刀面朝向使者脸的方向。刀光如镜，映出一张扭曲的脸——眼眶发颤，嘴唇哆嗦，额角暴起一根青筋。
“因为你送出去的情报，”雪斋低声说，“现在正被北条用来调兵。”
使者瞳孔猛地一缩。
雪斋盯着刀中的倒影，继续道：“你那封信，我没烧。我让人抄了一份，盖上伪造的樱庭家印，今早就送进了北条西营的传令驿。他们信了。所以今天清晨，三十七车粮草从川越砦出发，走利根川支流南岸小道。”
他顿了顿，嘴角微扬：“我的人等在那儿。”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急促马蹄声。一名传令兵冲到窖口，单膝跪地，声音响彻整个空间：
“禀大人！北条军运粮队在利根川支流遭伏击！三十七车米粮全毁！押运队长阵亡！”
空气一下子静了。
只有砥石摩擦刀身的声音还在继续，嚓、嚓、嚓……
使者脖子上的肌肉绷得发抖。他想抬头看雪斋，可刀还在那儿，稍微一动就会碰上锋口。
“你明白了吗？”雪斋说，“你以为你在传递情报，其实你成了情报本身。德川让你送信，是想让我和南部打起来。我让你送信，是让北条自己把粮道暴露出来。”
使者终于开口，声音发抖：“你……你怎么敢……那是北条的补给线！他会疯的！”
“那就让他疯。”雪斋收刀入鞘，动作干脆，“但他得先有兵吃饭。”
他说完，转向亲卫：“押回去，关进最底层的地牢。不准见任何人，不准给他笔墨，连饭都用手递进去。我要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存在了。”
亲卫应命，拖着使者往外走。那人一路挣扎，到了门口突然回头，嘶喊：“北条不会放过你！德川也不会！你知道他们有多少眼线？”
雪斋没看他。
他走到长谷川身边，低头看了看那把正在打磨的刀。刃口已现寒光，刀脊笔直，像是能劈开风。
“还要多久？”他问。
长谷川停下动作，用拇指试了试锋口，说了两个字：“三天。”
雪斋点头。他伸手摸了摸刀身，冰凉。
这时，另一名文书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条：“大人，千代从边境送来消息——北条水军开始调动，六艘关船离开江户港，航向不明。”
雪斋接过纸条，看了一眼，折好塞进袖中。
他转身走向出口，脚步沉稳。高虎赶紧跟上。
“你打算怎么办？”高虎边走边问，“北条要是真从海上动手，咱们的防线还没完全布好。”
“他不会现在打。”雪斋说，“粮道被断，陆上补给至少瘫痪十天。他若贸然进攻，士兵没饭吃，自己先乱。”
“可水军出动，总不是散步吧？”
“不是进攻，是试探。”雪斋脚步没停，“他想知道我们有没有发现他的计划。我要让他觉得，我们还在忙着查内部奸细。”
高虎笑了：“那你打算装到什么时候？”
“装到他把第二批粮草运出来。”雪斋说，“这次我会放它走一半路程，再动手。我要他以为我只能打一次伏击。”
高虎摇头：“你这招太狠了。等他反应过来，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雪斋没回应。他走出刀窖，阳光照在脸上，眯了下眼。
远处城墙上的守军正在换岗，铁甲碰撞声清晰可闻。一架云梯靠在女墙边，几个工匠在加固基座。城门口有百姓排队领工钱，有人笑着数铜钱，叮当响。
雪斋站在台阶上，抬起右手，慢慢握紧。
掌心还残留着刀身的凉意。
但他知道，这场仗已经赢了一半。
文书追上来，递上一份新的记录：“大人，要不要把这次截获的情报链整理成册，呈报主君？”
雪斋看了他一眼：“现在就写。标题写《北条与德川联络渠道渗透实录》，加上红绳样本、信件抄本、伏击战报，一起封好。”
“送去哪里？”
“主君案前。”雪斋说，“顺便告诉账房，今晚加两坛酒给参与伏击的队员。记在军务开支里。”
文书应声而去。
雪斋转身看向南方。
江户的方向。
风从海上来，吹动他的衣角。
高虎站到他旁边，低声说：“接下来呢？”
雪斋没动。
他盯着远处的天际线，半天才说：“让他们再派个‘使者’来。”
高虎一愣：“你还想抓？”
“不。”雪斋嘴角微动，“这次，我要他们自己把假情报送出去。”
高虎瞪大眼：“你是想……反向利用他们的通信网？”
雪斋终于转过头，看着他：“你说，如果北条收到一封‘来自德川’的密令，说小野寺主力已调往西境，他会怎么做？”
高虎吸了口气：“他一定会趁机攻城。”
“对。”雪斋点头，“所以我得先让他的水军，离岸足够远。”
他说完，迈步下阶。
石阶第三级，左脚踩实，右脚刚抬起——
城外十里处的烽火台，突然升起一股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