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苗跳了一下，雪斋抬手拨了拨灯芯。俘虏被绑在岩壁角落，右腿扭曲，左肩脱臼，嘴里发出低沉的呜咽。亲兵站在洞口守着，背对着火光。
雪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甲缝里还卡着一点灰黑色粉末。他没洗，也没擦。这灰来自桧山北麓第三火山口，三年前那场劫案烧了一整夜，地面都烫得能烤熟鸡蛋。现在它还在他手上，也曾在俘虏鞋底留下痕迹。
他走回俘虏身边，蹲下，把铜哨放在对方眼前。
“你听过狗叫吧？”他说，“那天晚上，哨子一响，野狗从林子里冲出来，啃尸体，撕账本。我商队三十人，只剩七具全尸。”
俘虏闭着眼，喉结动了动。
雪斋伸手，用指尖按住他脖子侧面，轻轻一压。那人立刻睁眼，瞳孔放大，呼吸急促。
“银针封脉，说不出话，也咬不断舌头。”雪斋说，“你想死，得先告诉我一件事——你们粮道走哪条路？”
俘虏嘴唇颤抖，没出声。
雪斋起身，对亲兵说：“搜他贴身衣物，里外翻一遍。”
亲兵过来解开俘虏腰带，撕开内衬。在夹层里摸到半片硬物。拿出来一看，是竹简残角，边缘焦黑，上面用朱砂画着三个竖线，中间一个圆圈：i○i。
血迹已经干了，混着泥污盖住部分线条。
雪斋接过竹简，凑近火光。符号歪斜，像是匆忙刻上去的。他翻过来看背面，什么都没有。
他没说话，把竹简放进袖袋，坐回火堆旁的小木箱上。取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翻开最后几页。那是他在甲贺之里学忍术时记的笔记，字迹潦草，边角写满了补充内容。
他一页页翻过去。火光映在纸上，照出密密麻麻的小字。
突然，手指停住。
在一页末尾空白处，有一行极小的注释，墨色发暗，像是很久以前写的：
“南部暗记，圆应粮数，大者十二，小者六。”
下面还有一句：“三竖夹圆，鹰谷道通。”
雪斋盯着这两行字看了很久。然后他打开地图，铺在箱子上。用炭笔标出鹰谷的位置。那里是两座山之间的狭窄通道，只容一辆车通过，两边都是陡坡。
他算了一下时间。从桧山到鹰谷，快马一天半。如果敌人要在三日后运粮，今天就得出发准备。
竹简上的圆圈不小。按“大者十二”推断，应该是十二辆粮车。
他重新看竹简。朱砂颜色未褪，说明是最近画的。不是三年前的旧物。这是新情报。
他抬头看向俘虏。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过鹰谷？”
那人依旧不答。
雪斋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把竹简举到他眼前。
“这个圈，代表十二辆车。你不说，我也知道。”
俘虏眼角抽动了一下。
雪斋继续说：“路线只有三条能通车。东线有塌方，西线被洪水冲断。只剩鹰谷。你们别无选择。”
他顿了顿。
“你是个斥候，不是死士。南部家不会派重要人物来送死。你怕死，所以才会在崖边犹豫。你跳下来之前，想过活命。”
俘虏喉咙里发出咕噜声。
雪斋弯腰，低声说：“我可以让你活着回去。只要你告诉我准确时间。”
俘虏终于开口，声音像砂纸磨过石头：“……三日后，辰时三刻。”
“为什么是这个时间？”
“……晨雾散得快，视线好。而且，护粮队会在谷口换防。”
雪斋点点头。和他推测的一致。
他又问：“车上装的是什么？”
“米、盐、火药。”
“多少？”
“米六车，盐三车，火药三车。”
雪斋记下。转身回到地图前，用炭笔在鹰谷位置画了个圈，写下“十二车，三日，辰时三刻”。
他把笔记本合上，塞进怀里。袖袋里的竹简还在。他没再拿出来。
火堆噼啪响了一声。油灯开始冒黑烟，快要熄了。
雪斋站起身，活动肩膀。左肩旧伤隐隐作痛，可能是昨晚追捕时拉伤的。他没管。
他对洞口的亲兵说：“看好他，别让他死了。”
亲兵应了一声。
雪斋拿起挂在石钉上的灰蓝直垂披上，系好腰带。双刀挂回腰间。刀柄还是有点滑，他用袖子又擦了一次。
他最后看了一眼俘虏。
那人靠在岩壁上，闭着眼，嘴角渗出血丝。想咬舌，但被封了脉，做不到。只能喘气。
雪斋没再说话。转身走向洞口。
外面天色微亮，山风变小了。树林静悄悄的。昨夜的脚印已经被露水打湿，看不出痕迹。
他走出岩洞，站在高处看了看四周。两名亲兵在不远处守着马匹。看到他出来，立刻牵马过来。
雪斋没有上马。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小纸条，用炭笔写下“鹰谷·十二车·三日”。折好放进贴身口袋。
然后他抽出“雪月”刀，检查刀刃。没有缺口，但沾了点血垢。他用布擦干净，插回鞘中。
他对亲兵说：“回营。”
亲兵点头，翻身上马。
雪斋也上了马。缰绳握在手里，掌心出汗。他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伏击必须快，必须准。不能放走一辆粮车。
他回头看了眼岩洞。火光已经灭了。洞口漆黑一片。
马开始走。蹄声轻缓，踩在湿土上没有回音。
山路蜿蜒向下。雾还没散尽，远处山脊模糊不清。
雪斋握紧缰绳，左手按在怀里的纸条上。
风吹起他的衣角，露出铠甲内衬的两个字：止戈。
他的目光一直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