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本雪斋走出工役所木棚，阳光照在脸上。他手里抱着卷好的图纸，袖中藏着那枚金印。脚下的石板路被晒得发白，脚步声清脆地响着。他没回头，一直走到政务厅偏殿门口。
门开着。小野寺义道坐在案前，面前摆着一份文书和一本兵册。他抬头看了雪斋一眼，没说话，只抬手示意进来。
雪斋走进去，站定。义道翻开兵册，念道：“自今日起，宫本雪斋任足轻组头，统辖新募兵卒五十人，归军务署调遣。”他说完，将任命状推到案边，“接了吧。”
雪斋跪下，双手接过文书。纸面平整，墨迹未干。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名字被正式写进小野寺家的官册里，心里却没觉得轻松。这个职位听着是升了，但足轻组头是最底层的带兵官，打仗冲在最前面，出事第一个担责。他知道，这是义道在试他能不能从治民转向治军。
“谢主君。”他收好文书，起身说道，“属下想先去军械库查看装备情况。”
义道皱眉。“这么急？”
“兵未练，器先查。若兵器不堪用，练也白练。”
义道沉默片刻，点头。“去吧。看完回来禀报。”
半个时辰后，雪斋回来了。他身后跟着两名士卒，抬着一副胴丸、一挺铁炮和一面破盾。三人把东西放在义道案前，退下。
雪斋指着那副铠甲说：“这是从库中最新的那一排拿出来的。您看这内衬。”他掀开护胸铁片，露出里面的布料——已经发黑，指尖一碰就碎成渣。“霉烂至此，穿在身上等于裹尸布。”
他又拿起铁炮，枪管上有大片锈斑，通条插进去卡住拔不出来。“这种炮点火会炸膛，打不了三发就得报废。”
最后是那面盾。边缘木板开裂，藤条断了两根。“这样的装备，别说上战场，连训练都危险。”
义道盯着这些东西，脸色越来越沉。他忽然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不想换新的？钱在哪？铁在哪？工匠在哪？”
“可以用西南三郡的劳役折税预支一部分。”雪斋说，“等渠成之后税收增加，再补回空缺。或者令豪族出铁匠轮修兵器，记工抵赋。”
“那就证明给我看！”义道猛地拍案而起，“你能带出一支像样的兵，我立刻拨款！现在拿这些破铜烂铁来烦我，是嫌我不够难？”
话音未落，他抄起茶杯狠狠砸在地上。瓷片四溅，有一块飞起来划过雪斋右手手背，顿时渗出血珠。血滴落在他还未来得及收起的任命文书上，洇开一小片暗红。
雪斋没有动。他慢慢弯腰，把地上的文书捡起来，用左袖角压住伤口止血。然后将染血的纸叠好，收入怀中。
义道喘着气站在那里，胸口起伏。两人谁都没再开口。
过了几息，义道挥了挥手。“去吧。三日后我要看到你的练兵章程。要人，要粮，要工具，一条条写清楚。别再空口说白话。”
“是。”雪斋低头行礼，转身离开。
他走得很稳。手背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但他没停下包扎。穿过长廊时，几个巡查武士朝他看来，目光落在他沾血的袖口上。没人问，也没人拦。
回到军务署临时分配的小屋，雪斋关上门，从怀里取出那张染血的任命书。血迹已经变深，像一块烙印贴在名字旁边。他把它摊在桌上，取出笔墨，开始写练兵章程。
第一条：每日晨起操练一个时辰，内容为列队、持枪前进、变阵。
第二条：新兵须自备饭食，军中不供餐，以免养成依赖。
第三条：设立奖惩簿，表现优异者记功，可优先领装备；懈怠者记过，三次则除名。
第四条：向民政所申请五百斤糙米、两百套粗布衣、五十杆长枪、十把铁锹。如无库存，列出替代方案。
第五条：组建维修队，由懂铁器的村民组成，轮流修理铁炮与铠甲，工时计入劳役。
写到这里，他停下笔。窗外传来脚步声，有人在门外喊：“大人，军需官来了，问您要不要现在核对物资清单？”
“让他进来。”
门开了，一个瘦削的中年男子低头走进来，手里捧着一本账册。“我是军需佐藤，奉命协助您整备新兵所需。”
雪斋点点头。“先说说库里还有什么能用的？”
“长枪还有六十七杆，其中四十杆枪尖生锈，需打磨。铁炮十二挺，能响的不超过五挺。铠甲三十四副，大多老旧，只有七副勉强可用。另外有草鞋两百双，饭锅五口，帐篷六顶……”
雪斋听着，一边记下。等对方说完，他抬头问：“有没有备用的刀具？短刀或匕首？”
“一把都没有。之前的都被调去前线了。”
“弓呢？”
“三张，都没箭。”
雪斋合上笔记。他想起在京都卖药时攒下的最后几两银子，还藏在药箱夹层里。那点钱买不了多少东西，但或许能先换些铁钉和油布。
“你明天带我去仓库再清一遍。”他说，“所有还能用的零件，哪怕是一颗螺丝钉，都要登记下来。”
佐藤愣了一下。“大人，那些废料……也记吗？”
“记。一根铁条都能改造成钉子。五十个人，我要让他们每人至少有一件武器，一套能挡雨的装备。”
佐藤看着他，忽然点头。“好，我听您的。”
送走军需官后，雪斋解开外衣，用清水冲洗手背的伤口。血已经止住了，但划痕挺深。他拿出随身携带的药粉撒上去，又用布条缠紧。
桌上的任命书静静躺着。血迹干了，颜色发褐。他伸手摸了摸左眉的疤，那是年轻时在江户留下的。那时候他以为成为武士就是赢一场比武，拿一把好刀。现在他有了官职，却没有一把能用的枪。
他吹灭灯，坐在黑暗里。
明天要去找工匠。西川村有个老铁匠，以前修过农具。如果能请动他，也许可以从打造维修工具开始。
还有粮食问题。新兵不能饿着肚子训练。或许可以让愿意出工的家庭提前领取部分口粮，记账抵税。
他脑子里一条条过着计划。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一下，两下。
突然，门外又有脚步声逼近。这次很急。
门被敲响。“大人！大人快开门！”
雪斋起身拉开门。是刚才那个军需官佐藤，脸色发白。
“怎么了？”
“刚收到消息……南部家派了一支侦察队，今早出现在北岭一带。巡逻的兄弟发现他们换了装，扮成樵夫，但腰里的刀柄露出来了。”
雪斋盯着他。“人呢？”
“已经被赶走了。但我们的人数太少，不敢追。”
雪斋转身抓起外套披上。他的手按在刀柄上，另一只手摸了摸怀中的任命书。
五十个新兵还没开始训练，敌人已经摸到了眼皮底下。